《南孤》何愁沽

3、辛家有女

　　杨蛊从城外回来，这身黑衣又一次被淹没在夜色中。
　　自从多日前杀了狱中那位曾经名震四海的杀手之后，就一直没有得空换下来。
　　那杀手在世间并非如传言一样孑然一身，辗转多日之后，杨蛊终于找到了那个杀手雪藏多年的亲弟弟，斩草除根，又杀了一家四口人。

　　那个普普通通短褐补丁的农人，在目睹了自己妻子的死状之后，竟然把眼泪滴在了屋里简陋的泥地上，他搂着两个孩子跪在地上哀求杨蛊。
　　“少侠，我求求你，放了这两个孩子吧，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
　　杨蛊低头看他，这张脸上的五官极肖那个已经身首异处的杀手，可是他泪如雨下惊恐异状的表情，却将这样的五官扭曲了。
　　杨蛊擦着剑上的血迹对他说，“不用害怕，我今天不会再杀人了。”
　　杨蛊没有骗他，他那一天的确没有再杀人，他每天只要杀一个人就够了，他在那个农人家里呆了四天。

　　麋降，城门下。

　　杨蛊看见倚马而立的唐嵘，觐朝尚书令唐畋的长子，似是已经候了良久，豆青长袍沾得一身夜色浓重。
　　“父亲料到你会在今天夜里归来，故让我在此等候。”
　　杨蛊放缓步子走向他，在唐畋身边愈久，他愈发明白，为什么麋降城中一提起这个名字，人人都会登时矮了半截，旁人永远也猜不透他，可是他却可以在片刻之间将人看得明白，准确估算出你的每一步走向。
　　唐嵘把手里的缰绳递给杨蛊，习惯了他的少言语。
　　“这几日，事情还没有平静，太子对人死狱中的事情查得厉害，明里暗里都把矛头对准了父亲，你且过些日子再回府上吧。”
　　杨蛊接过缰绳，无声点了点头，遂一跃上马，扬鞭而去。
　　听着马蹄声渐远，从麋降城门投在地上的漆黑阴影中雀跃走出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唐嵘猛一回头迎上她的笑脸，竟有些措手不及。
　　“愿偿！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不速之客，竟是觐朝大将辛回棠府上的千金，唯一的女儿，辛愿偿。

　　辛愿偿看到唐嵘脸上诧异的表情，笑得得意，直觉但凡是偷偷摸摸做的事情，都是有趣的，家里的哥哥常被自己抓到，每次都能大敲一笔，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抓到了唐嵘。
　　她矮了唐嵘一头有余，却已经身手灵巧抓住了唐嵘的袖子，仿佛抓住了个罪犯。
　　“前几日大狱里头死了个人，爹爹就锁了我这些日子不让我出门，今天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没想到一出城门就看见了你！”
　　唐嵘心想，辛府上要是发现丢了这个宝贝千金，不知道得着急成什么样。
　　“你一个女孩子家，大半夜四处瞎跑什么？还不跟我回去，你爹不揭了你皮就算万幸！”
　　这辛愿偿却不好对付。
　　“刚刚那个人好有意思，他叫什么名字？”
　　杨蛊是唐畋府上的门客，因为身份和来历与众不同，唐畋对待他的态度也不似常人——倚重并且隐匿，就连作为儿子的唐嵘，对这个人也不是很清楚，便含糊着对辛愿偿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快跟我回去。”
　　辛愿偿不罢休，“你若不告诉我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历，我就回去告诉父亲，这次是你把我带出来的。”
　　唐嵘急着回去和父亲复命，实在不想和她纠缠。
　　“那我若告诉你，你不许再拿出去随意告诉别人。”
　　辛愿偿一阵点头。
　　“那个人，叫杨蛊，是我父亲府上的门客。”
　　辛愿偿听得奇怪，不住问他，“古？是哪个古？”
　　“蛊惑的蛊。”
　　辛愿偿竖起眉毛，“就知道你在诓我！世间哪有人用那种不吉利的字做名字？我回去就告诉我父亲！”
　　唐嵘无法，只得又和她解释。
　　“我骗你做什么？他就叫这么个名字，这名字还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听父亲说，这名字是为了纪念一个女子，他对那个女子所有的记忆，都建立在这两个字上了。”
　　天上的星星眨眨眼，辛愿偿也眨眨眼，明亮的眸子忽闪忽闪的。
　　“什么样的女子，能和这两个字有关系？”
　　唐嵘摊开手掌，“我也不知道，那杨蛊来投奔我父亲，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女子，我父亲已经帮他找了三年了。”
　　“还没有找到吗？”
　　“还没有。”
　　辛愿偿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愁情直要把唐嵘逗得笑起来，这个没有及笄的小女子懂得什么情愁，也能叹出这样的气来。
　　“那，等他找到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唐嵘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心想这个女孩其实也是好对付的，因为她心思纯净。
　　“一定，但是在那之前，你不可以胡乱对别人说这件事情，明白吗？”
　　辛愿偿咬着嘴唇狠狠点头。

　　把辛愿偿送回辛府，唐嵘并未登门造访，嘱咐辛愿偿，对家里就说是自己盘缠不足，乖乖回的家。
　　这桩事情办妥之后，唐嵘回到唐府已是破晓之时。

　　晨曦穿过大叶芭蕉落进窗棂里，紫檀木质座椅雕工古拙，线条圆浑流畅，沾了绿的叶影就落在座中人的素色长衫上，一阵风过，绿影斑驳。
　　唐嵘知道父亲只在假寐之中，拱手低声唤了句，“父亲。”
　　唐畋缓缓揭开眼帘，年近不惑，持重沉稳，外人都妒岁月给了他太多，却也没有要走他的俊朗面容，反而将其打磨得愈发夺人眼目。
　　看着儿子的时候，唐畋是慈蔼的，他掸了掸衣袖上的绿影，问唐嵘。
　　“办妥了？”
　　唐嵘省去辛愿偿的部分，干脆地回答。
　　“都已经办妥了。”
　　唐畋用食指揉揉眉心。
　　“那便去城外的当铺里把马赎回来吧。”
　　唐嵘听闻不解，“父亲的意思是？”
　　唐畋从屉中拿出两张银票，摆在唐嵘面前。
　　“对于杨蛊而言，纵是稀世的千里马，也不过就只有这一个用处罢了……”

　　换钱，而后用钱，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