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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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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看到的温岭,却是越发优秀,各种比赛一个不落,也总能拿到一些奖项,而性子倒没有以前开朗。
靳勒在上体育课时总是如同鬼魅一样出现在温岭旁边,评价着她的小粗腿,硬头发,跳不远,跳不高。
而同学们不明就里,看她的眼光里也多了点什么。不知道温岭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靳勒,竟然招来他这样持续而密集的关注。却不曾往其他方向想,因为颜色。
靳勒在这个班里拥有许多拥趸,大多是自小就在一个班的好兄弟,而关系亲厚的女同学却只有颜色和温岭。结合颜色那超乎寻常的好颜色,他对颜色的礼貌周到和对温岭的毒舌随意,任谁都觉得温岭是他恶作剧的对象,而颜色才是他心仪的女孩。
就连他最好的兄弟孟安也这么觉得,与靳勒的不爱读书相比,孟安无疑是个好学生,性格却极是桀骜不驯。和颜色一样,他也是转学生,他来自市里那所传说中的贵族高中,初进班级的时候一直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但是男生的友谊总是能很快的结下,打一场篮球,玩同一个游戏,青春期的男孩子志同道合是很容易的。
与靳勒不同,孟安待温岭却是极好的,这好也是沉默而细致的。靳勒拆温岭台的时候,孟安会不动声色的圆上。孟安的存在让温岭觉得还是有被这个世界温柔对待的时候的。
一学期很快就要过去,在快要放元旦假期的前一天下午,正好有音乐课,年轻漂亮的音乐老师把时间交给一帮已经非常熟稔的孩子来自己过。
她其实也没睡,只是中午的光线太强,就眯起了眼。睡是睡不着的,只是仰着头静静的享受阳光。然而十月的太阳能暖到哪去?
靳勒率先唱了首《情非得已》,勇气可嘉,效果却不佳。生生把全班人给折磨的不知所措,跑调跑的相当有创意。大家都不明白,长那么周正一孩子,唱起歌怎么那么扰民?
温岭犹豫了再三,还是没勇气上讲台去碰那架老钢琴。自己曾跟人学了几首曲子,那个年龄的孩子是渴望目光的,可胆怯也是实实在在的心境。
倒是颜色对大家说:“我知道温岭会弹钢琴,大家要不要听?”
温岭在大家的起哄中被推上讲台,所有的紧张,难为情在手碰到琴键时全不见,手指起落间有雾霭从容散开,老钢琴像一只嘀呖宛转的鸟儿一样啼叫着。
其实她的基本功并不扎实,但用来蒙一群行外人还绰绰有余,自然是博得满堂彩,加上歌曲也是当时的流行的粤语歌曲,大家甚至跟着琴音唱了起来:
“消失的光阴散在风里,仿佛想不起再面对,流浪日子,你在伴随,有缘再聚。天真的声音已在减退,彼此为着目标相距,凝望夜空,往日是谁?领会心中疲累,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曾共渡患难日子总有乐趣……”
温岭很开心自己得到了认同,长期以来的自卑短暂的放开了抓她的利爪。面对靳勒的打击也有了还击的底气,她虽看似柔柔弱弱的,毒舌起来也噎的靳勒恨不得把她丢洗衣机里转几圈。
她这一学期下来才知道想象和现实的差别有多大,她以前设想着和他认识,画面都是美好的,认识后就是现在的针尖对麦芒,麦芒总是没有针尖来的坚硬的,当然,温岭是针尖,靳天成的毒舌多少有点不够专业,只能以数量取胜,而温岭是精通语言文化的好孩子,常常骂了人,当事人都听不出被骂了,待明白过来,已经陷入下一轮的圈套里了。
有了这两人的铺垫,大家倒是玩性大开,爱附庸风雅的语文课代表首先倡议要进行击鼓传花古诗联背,传到哪个人,哪个人就背一首完整的诗词,但是该诗的第一句的第一个字要是上一个人诗词的最后一个字,背不出的人就要表演节目,类似于成语接龙,难度却高了不止一个段位。
“完了,这个游戏就是给学习好的人玩的嘛,我们这些课文都背不会的人哪里有功夫背古诗词,更别说这样接龙,铁定是要被罚的嘛!”一个小胖子不满的嘟囔。
兴致勃勃的语文课代表却已取下头上的头花,“我先开头,等我背完这首诗,花到了哪里,哪个人就要接我噢,接不来可就要表演节目噢。”
“胜地初相引,余行得自娱。见轻吹鸟毳,随意数花须。细草称偏坐,香醪懒再酤。醉归应犯夜,可怕李金吾。”她声音宛转,可惜大部分人都未曾听过此诗,只是屏气凝神听那最后一个字,以及祈祷花不要到自己面前。
当最后一个“吾”音刚刚落下,温岭手中的花还没有递出去。大家一阵哄笑,她局促的笑,站了起来,开了口: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急匆匆的背完诗,她脸红扑扑的坐了下去。
却有人起哄,“没有听到最后一个词是啥,就听到第一句我爱孟夫子,哈哈哈……”
“是吾爱啊,笨蛋!”有人附和纠正。随即男生们就唯恐天下不乱的推攘着孟安。因为刚好温岭背完,花到了孟安手里。寡言的男生似乎没有感受到周遭的混乱,只是颔首轻声接了下去:“芬芳禁林晚,容与桂舟前。横空一鸟度,照水百花然。绿野明斜日,青山澹晚烟。滥陪终宴赏,握管类窥天。”
他选的诗并不难接,所以这游戏倒也顺利进行下去了,大家才知道,很多平时寡言的人是深藏不露。
到了靳勒,毫无意外的卡壳了,我不会背书,我给大家唱歌吧!”他兴致勃勃的说。
“不要!”“NO!"同学们很一致的拒绝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日子就这么打打闹闹的过去了。
这次偶然的联欢除了让大家记住了靳勒的歌喉,温岭那句“吾爱孟夫子”居然也成了被调侃的对象。让她和孟安成了拉扯不开的话题。
每当温岭气恼的反驳:“孟夫子说的是孟浩然啊!”
就有人笑嘻嘻的接上:“我们可不认识孟浩然,只认识孟安!”
温岭懊恼的看着孟安,他只是温煦的一笑:“他们闲着没事开玩笑呢,不要理他们就是了。”
温岭还是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这比被靳勒欺负还让人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靳勒也会贱贱的来一句,“她怎么配的上我兄弟,我兄弟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还是让她爱孟夫子吧!”
温岭气的踹他一脚。
而这之后的温岭和靳勒,她安静的像一株植物,他依旧带着一群兄弟冲冲撞撞。她听别人说他喜欢颜色,他乐而不疲的偷看她日记。她自顾自的看书,近乎贪婪的看,最喜欢的是《飘》。他依旧沉迷于篮球,玩起了吉他,Beyond的曲子倒也弹得有模有样,歌唱的也开始有了腔调,也终于学会了温岭用钢琴弹的那首曲子。她心不在焉的念书学习,成绩越来越好。两人吵吵闹闹倒也建立了非同一般的友情,嗯,也可能不是友情。
作为学习委员的温岭收作业的时候总是收不来靳勒的,背诵文言文他永远过不了关,英语课上对话练习永远听不懂温岭在说什么,只好污蔑她发音不准。
无论怎么调换位置,他都坐在跟她隔四个座位的地方,当然,再近他也坐不了,座位都是按照成绩的好坏来自己选择的。
他在自己座位窗户的玻璃上假模假样的写上,我心永恒,四个字。后来温岭选择坐那个位置,再后来一次大风雨,打破了那块玻璃。温岭捡了碎片回去,他心不是为她。
他们认识的第二年,高三根据期末考试成绩再次分班,她又进了重点班二班,而他跟大部分人依然在三班。
阴历十一月份的一个周一,他生日,她周末在小镇上到处跑找送给他的礼物,周一早自习前偷偷放在他桌子上,他的座位在靠窗的地方,她隔着玻璃小心的放下礼盒,想象着他看到东西时的表情。是个灯架,陶瓷的,奶油色,有淡绿色的花纹,地球仪那样的外观,摇摇晃晃的旋转。像冰心奶奶笔下小桔灯的变种。他打开后笑的前俯后仰,心里却暖暖的。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生日,她却记得。还有一副他们的素描画像,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背面还写了一句俗气到家的话,“友谊天长地久”。他情不自禁的翻了个白眼。
教学楼的顶楼开了天窗,顺着楼梯可以走到窗前。午休的时候她常常在那里呆着,画画或是写字或是看书。头顶只有梯形的一小片天。他走过去,发现女生仰着头,眼睛眯成一条线。这样也能睡着?他想起蒲松龄笔下的狼,目似瞑,意暇甚。但这是只可爱的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