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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十九章 波谲云诡,计中有计 ...

  •   城之上空,浓烟滚滚,云彩也被染黑,城门之下,百里之内,旌旗、大刀、马尸、人头遍布。城门上伫立着一座座钢铁之躯,中间那白衣翻飞的人舔舔干裂的淡白嘴唇,一个牛皮水袋送上,送水的不是别人,正是孔春萍。

      凌慕辰略一思忖,接过水袋,放眼满目猩红河山,低声说道:“粮草可否入城?”

      端木玉舯探下身子,压低嗓门在凌慕辰耳畔说道:“昨天就到了。”

      凌慕辰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昨日我军抢夺民畜。”

      端木玉舯说道:“这不是为了迷惑乌米尔嘛,造成咱们慌乱的假象。”

      凌慕辰丹凤眸子如静水:“那你可知,民心不可违?”

      端木玉舯笑道:“我说瘸子,你规定过不许践踏良田,不许□□妇女,可从来没说过不准抢东西,不就是为了防备太子运粮的时候做手脚吗。是,我也知道,打仗最重要的还是王道。可是,乌米尔强占咱们昭曜的地方,王道在咱们这儿,着急时候吃他们点东西,再由大将军亲自去道歉还银,百姓应该不会怪罪,没准,还会更死心塌地追随,这有什么不好的?”

      凌慕辰略一思忖,说道:“一个时辰之后,随本王亲自去道歉。”

      正说着,只见端木玉信不断地做鬼脸,逗猫兔子玩:“叫爹!”

      猫兔子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不张三瓣嘴。

      却说凌慕辰离开城头,由两个侍女服侍着沐浴之后,被香汤一熏,头脑愈加昏沉,喉咙如炙,饮下草药之后,竟高烧阵阵,头晕目眩,双眼红涨。

      两个侍女便扶他躺下,喂水喂药,敷了凉帕在凌慕辰额头上依旧高烧不退,凌厉的丹凤眸子也沉了淡淡的黑影。

      端木玉舯便在他床头骂道:“让你逞强,活该。”

      凌慕辰吃力地抬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唇边迎上一杯参茶,大嗓门在他头顶震颤:“死心眼,你的身子比珠宝还金贵吗?怕解手几天不吃不喝,病了吧?”

      凌慕辰就着茶杯一饮而尽,撤下额头的凉帕:“更衣。”

      “真的没事?”端木玉舯满是剑茧的大手刚扶上凌慕辰几近烧熟的额头。却听他毅然说道:“失去王道,好比三军诛心!”

      侍女只得替凌慕辰换上一身布衣青衫,由端木玉舯、常衡等十来人陪同着,来到一处富户。这家人一见官兵,连忙将大门紧闭。方圆五里内,更是家家闭户,有户人家连刚跑出门口的老母鸡都抓了回去。

      凌慕辰冲端木玉舯使了个眼色。端木玉舯大声说道:“昭曜北征军今天来送银子了!昨天抢了牲畜对不住,因为饿着打不了仗,大将军亲自来道歉了!所有抢夺的猪羊三倍价格奉还!”

      说着,凌慕辰亲手将布帛、金珠搁置于门前,起身时,又是一阵眩晕,咬牙撑着,被端木玉舯扶上轮椅。至下一家时,大门稍稍露了一道缝,一家人见是上好的布帛,正中端正摆放着一条红绳,穿入镌凤的小金珠,金色纯良,忙出门跪拜:“多谢大将军!”

      周围几户关了门的人家纷纷开门,探出半截头来。依旧有大门紧闭者,凌慕辰只得亲自叩门,终于将大门敲开。

      “大将军,这些牛羊就算小人捐助给军队的,我们不要银子了!”说着,三十多岁的商人躬身而拜。见那大将军一身布衣端坐在轮椅上,双目如星,眉宇间似有天龙缭绕,饶是他见多识广,却禁不住脚下一软,跪在地上:“草民拜见大将军!”

      街上开始有百姓聚集。

      商人七八岁的儿子手里捏着一串爆竹而来。

      “是借的,必须还。”凌慕辰刚示意侍卫送上绢帛。忽听一阵“噼噼啪啪”爆竹鸣响,一匹雪骦受到惊吓,长嘶一声,仰脖跃起,眼看那铁蹄就要踏上逗马的小儿。

      凌慕辰一拍轮椅,勉力施展轻功飞身而起,双手抓住那小儿翻身一闪。端木玉舯抓住那惊马,一掌托住马腹,小儿方才脱险。

      窝在凌慕辰怀中的小儿浑然不惧,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地望着他:“你就是大将军?”

      “是”。凌慕辰道。

      “你像神仙。”小孩不怕生。

      凌慕辰撑着身子坐起来,帮小儿掸去衣裳上的灰土,抚摸着孩子的头说道:“没事了。”

      那商人急忙跪地磕头:“大将军,银子我们真的不要了!”说着,将凌慕辰怀中的孩子按倒,“快,向大将军磕头!”

      凌慕辰忙扶住这孩子:“都起来吧。”说着,本想自己攀上轮椅,却再无半丝气力,只得示意端木玉舯扶他。刚坐上轮椅,便听到这小孩响亮地说道:“多谢大将军,长大之后我要做你的兵!”

      凌慕辰解下一只玉佩,递给那小孩儿说道:“长大之后,凭此物找本帅。”

      门外的百姓围得越来越多,纷纷接受凌慕辰偿还的钱银,街道上顿时热闹成一片。到最后一家时,一个健硕少年穿越层层人群,冲到凌慕辰面前,大声说道:“报告大将军,我年轻力气大,要参军!”

      凌慕辰打量着这强壮少年,说道:“不准。”

      少年气恼地问:“为什么?我看您有些侍卫都没有我高壮!”

      凌慕辰说道:“本帅的兵都受过严格训练。”

      那少年说道:“我也要受严格训练,我要和你们一起保护自己的家!”

      凌慕辰说道:“现在是昭曜军誓死守护你们,你若要参军,来年征兵时再来。”

      那少年想了想,终于说道:“好,不过,我被莫崖人抓去过,很了解他们的习性,我给你们仔细介绍下吧!他们看上去粗犷,其实很聪明,也最要强,有时候为了争胜负,他们不怕翻脸,也不怕丢命……”凌慕辰在心里细细品咂着,与端木玉舯对视一眼。

      凌慕辰的体力却再也难以支撑,高烧已将他烧至双目通红。他头脑飘忽如魂魄疏离,手掌似是有千万把干柴烧着,双颊已犹如醉酒,反为那素来冰霜的俊颜添了几分妖娆。

      他的精神也涣散开来,通身一软,从轮椅上软软地滑下,端木玉舯不动声色地扶持着。

      铆足最后一丝力量,凌慕辰说道:“将他带至营中。”说完,便倒了下去。再次醒来时,身体悬空,是被端木玉舯抱回床上,便问:“本王睡了多久?”

      端木玉舯说道:“刚送回你来。”

      凌慕辰疲惫地说道:“一个时辰之后,让所有将军在大营集合。”说完,双目一沉睡了过去。

      端木玉舯吩咐两名侍女好生照顾着,刚出营帐,迎面看到陶蓁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营帐外徘徊。

      “王爷的心疾又犯了吗,一个高人曾经给了他一本针灸书,说犯病的时候给他扎针。”说完,转身跳上树,给猫兔子摘洋槐花。端木玉舯叹息一声,怀揣了书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凌慕辰端坐于大营正中,勉力撑得精神抖擞,双目凌厉。将军们纷纷入座之后,直入正题。

      “兵贵神速,十五万大军不宜久驻,谁给本帅一个速战之法?”凌慕辰扫视一眼众人,直接说道。

      “大将军不是派辰风鬼骑去草原了,现在已经快到他们身后去骚扰了吗?依我看,现在大将军来了,他们时候不多了,我们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就行。”端木玉信说道,“末将申请打头阵!”说完,趁饮茶的工夫瞟了陶蓁一眼。

      孔春萍则是冥思苦想,一言不发。

      老头儿门下最擅旁门的张逢说道:“子曰:‘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小人认为,咱们不是不能硬碰硬,但是损失会很大,不如诛其心。”

      凌慕辰颔首。

      张逢说道:“依我看,草原人最逞强,离间他们最合适不过。骁义可汗不过四十多岁,如果他的世子乌米尔打败我昭曜,建立不世之功的话,他父汗将往哪儿搁?可以以这个理由让人去草原游说可汗,说如果不想儿子乌米尔功绩大过他而丧失可汗的地位,就让儿子回草原吧!”

      众人认真思索了一番,马毅说道:“依我看,他们父子之间未必能挑拨得动,但乌米尔这边倒是能尝试下。乌米尔的几个主力将军都是其他部落的,可挑拨他们,说将来他们征服了昭曜,怕是要鸟尽弓藏,让他们收手。”

      老头的另一个擅用兵法的徒弟李肃却连声否决:“离间计只是一方面,依我看,咱们得出奇兵,制胜千里,乘这次的胜利一举拿下他们。”

      凌慕辰说道:“继续。”

      李肃说道:“一、乱其心。让他们感觉已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他们这次不是被千万蓝蝶迷惑吗,我们故意派人放蝶和凤凰,让他们不断想到自己的失败,先乱了他们的心。二、乱其志。我记得大将军有一支骑兵,先前是在草原骚扰,已赶到乌米尔的后方了,现在他们前有乱蝶,后有辰风鬼骑干扰,已经够乱套了。这时候,我们只消在前头重创,再在中间夹击,派人离间他们为辅,何愁不胜?”

      众人纷纷鼓掌。

      “大将军,末将愿率兵五千,从他们中间夹击!”端木玉信道。

      凌慕辰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准。”

      张逢说道:“大将军,小人愿出使草原。”

      凌慕辰说道:“准。”

      众人纷纷请缨,最后,竟落下一个离间乌米尔各部将的差使,闲置下来。

      张逢说道:“草原人们性格凶悍,逞强好胜,乌米尔和几个部将年纪轻轻,尤其气盛,更宜派美人去完成。”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陶蓁身上。

      凌慕辰却缄口不语。

      端木玉舯说道:“张逢说得对,而且,咱们有现成的美人使者,陶将军的美貌,纵使宫里的妃子都比不上。”

      陶蓁急忙说道:“不行,上次我劝说安义都已经搞砸了!”

      端木玉舯却说道:“要不是你巧舌如簧,他更不肯来。”

      凌慕辰一双水琉璃似的眸子黑白分明,黑瞳却幽深至极,探不出究竟。

      李肃也说道:“金刚定能融化于绕指柔,陶将军既美貌又冰雪聪明,是不二人选。”

      凌慕辰沉思许久,方才说道:“陶将军。”

      会议结束之后,凌慕辰便寒着脸将端木玉舯叫入自己的营帐。端木玉舯开口便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小陶。上次我就看出乌米尔喜欢小陶,所以,她说话更管用!”

      凌慕辰板着脸一言不发:“她只是个女子。”

      端木玉舯却说道:“我只知道,你心动了,所以,你宁可三天不吃不喝也不愿意让她看到你的残废身子,是不是?可是,玉信也喜欢她,他是你的得力助手。我担心她耽误你的霸业,更担心你和玉信反目!”

      凌慕辰气得脸煞白:“所以你就牺牲她?”

      端木玉舯说道:“瘸子!除了我和玉信,还有谁的功夫比她好?你就那么不信任她,还让她当什么将军!”

      凌慕辰抬起凌厉的丹凤眼,只见端木玉舯太阳穴处青筋凸起,双目也染了道道红丝。

      凌慕辰清晰地记得这炽热的眼神。十几岁时,他与端木玉舯一起学武。锦瑟怕两人饿着,每每从府上带来亲手做的板栗糕、枣糕分食,却永远是替凌慕辰擦汗。

      后来,凌慕辰的母妃去世,他又患了重疾,缠绵病榻半年之久。锦瑟总是与王御医探病,照料,凌慕辰似乎从身边的端木玉舯眼中读懂了什么。凌慕辰病体方愈,稍能下床之后,年少的端木玉舯竟去御膳房捡了一堆坏弃的食物,吃到腹泻。锦瑟喂水喂药时他竟乐得笑傻了,装病装了三天,被锦瑟揭穿之后,他羞得到处钻,之后便主动申请去肆魆山学艺。

      “我要保护你们。”十四岁的端木玉舯铮铮立誓,唇边的绒毛似乎颜色深了些许。

      直到他练就一身功夫归来,长成魁伟青年,看锦瑟时也不再双眼泛潮,他本以为端木玉舯已释然。
      “你不过是为了锦瑟,可本王从未想过负她。”凌慕辰冷冷地说道。

      “那最好了!你知道锦瑟为什么要你纳侧妃?因为她不想你受半点委屈,可你知道她为你受了多少委屈?”端木玉舯咽一口唾沫,“你成亲的当晚,京城有多少男子抱着锦瑟的画像痛哭?你享受着天下男子都渴望的温柔乡。可你呢?你能给她一儿半女,还是能尽一份丈夫的责任?”

      凌慕辰一听,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放肆!”说着,他胸口激起一阵钻心的抽痛,痛得他浑身打战,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哗哗落下。他吃力地伸手摸向怀中,苍白的手指抖个不停。

      “喂!说还说不得吗,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端木玉舯只得从他怀中摸出瓷瓶,喂入他口中,一边帮他抚胸,喂了水扶他躺下。刚将他搀扶到床上,只听“当”的一声,凌慕辰的左腿磕了床沿,竟从其右腿上脱掉落一只穿了鞋袜的义肢。

      端木玉舯涨着脸,骂道:“真是冤孽!”说着,想要将这义肢毁掉,终究不忍,探下身,在凌慕辰空荡荡的右腿下轻轻地仔细安装上。

      凌慕辰先是双目紧闭,待胸口稍微舒缓了些,微微睁开眼睛,见端木玉舯正手持老头儿的针灸书揣摩,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说道:“随我去审刺客。”

      端木玉舯粗糙的大手抚上他滚烫的额头,恨恨地说道:“你个死瘸子再歇歇吧,缓过来再去。”

      凌慕辰说道:“刻不容缓。”

      端木玉舯琢磨了一下,说道:“确实,他既然敢穿昭曜铠甲,我军中又岂止这一个奸细。你带阿信去吧,以后咱们不能事必躬亲。”

      凌慕辰寒着一张脸,话到唇边,凝滞了一阵,终于说道:“让他和……她好好聚聚。”

      端木玉舯品咂了片刻,吃吃一笑,随凌慕辰来到关押刺客的营中。只见那被铁链子绑了四肢的刺客已被打得遍体鳞伤,胸前皮开肉绽。

      凌慕辰摇着轮椅走上前去,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刺客的伤痕,手指上沾了一层血色的油膏。

      凌慕辰打量着他身上以假乱真的伤痕,一甩衣袖,两个看守刺客的士兵便倒于软剑之下。端木玉舯也以闪电的速度将营内的两名士兵斩了首。长剑回鞘时,他惊说道:“果然,他们还有同党!”

      “稍后统统将首级挂于城门。”凌慕辰道。

      与此同时,亦有刺客悄悄盯上了陶蓁。此时,陶蓁正在营帐中画图思忖反间计,猫兔子茕茕则正在啃路上摘的蜜桃。

      “嗖”的一声,飞刀从营帐外飞入。陶蓁信手一夹,摆在桌上。那刺客飞入营帐中,挥刀便砍。陶蓁刚要出剑,端木玉信竟不知从哪儿冒出,三两下割去了那人的头颅,从袖中摸出一绢布,说道:“对了,反间计我有了新的想法。”

      说着,端木玉信展开书绢,说道:“反间也不能空穴来风,我的想法是,在你出使的时候,可以先故意对乌米尔彬彬有礼,再做出瞧不起其他部落首领的样子,让部落首领们对乌米尔产生怨恨。接着,咱们再派别人去游说其他部落首领,让他们不帮乌米尔,你则去对乌米尔讲述他父汗和他的利害关系,劝他停战。这个主意怎么样?”

      小陶思忖了一阵,一拍桌子说道:“好主意!果然是王爷最欣赏的人!”

      端木玉信暖暖地一笑,英俊的脸上露出一对酒窝:“没什么,我也怕你见那些脏男人出事,你就对王爷说是你的主意吧!”

      陶蓁摇头:“不行,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过,我也想到一个新的办法。”

      说着,端木玉信提了刺客的首级,便与陶蓁一起去找凌慕辰和端木玉舯。老远走着,就听关押刺客的营帐中传出一阵凄厉的大笑,夹杂着浓浓的哭腔,忙循声赶至营帐。只见凌慕辰正慵懒地坐在轮椅上,小口抿着一杯参茶。端木玉舯一手抱臂,一手挖耳。

      两个士兵则一个在用火烛烧刺客的脚心,另一个用小刀在刺客身上慢慢地割着口子,割一个口子,撒一点痒粉。

      端木玉舯见端木玉信提了一个血迹淋淋的首级,戳戳凌慕辰。凌慕辰轻启口,说道:“一起挂在城墙上。”

      端木玉舯也笑道:“你就招了吧,让你死个痛快,不然,你会死得比他们难过一千倍。”说着,掏出一把匕首,指着刺客的□□说道,“你不想你的尸体连这个都没有吧?”

      那刺客依旧哈哈大笑,绿眼珠瞪着凌慕辰说道:“是不是有人就算有那活儿不好使,自己的老婆只能和别人睡,戴了绿帽子没地方搁,就拿我们威武的法撤尔草原人出气啊!哈哈哈哈!”

      端木玉舯挥刀捅下去,刺客惨叫一声,骂道:“你杀得了我,杀不了我们千千万万法撤尔草原的铁汉子!世子会替我们报仇的!所有的昭曜娘们儿都将是我们莫崖人□□的马,哈哈哈!”

      “那咱们怎么能给你们这个机会啊。”端木玉舯一脸无辜,冲那肥□□里再捅了一刀。刺客难以抑制地大吼一声。

      端木玉舯再捅一刀,刺客惨叫声震彻方圆十里。陶蓁眉心一紧,扭过头去。然而,营帐之外,那惨叫声更不绝于耳。

      营帐外,不知不觉已密集了一群紧握长槊的士兵。天空阴云密布,罡风怒号,杀气铺天盖地,笼罩四野。

      惨叫声还在继续,那杀气更盛了,轰隆一声惊雷,似是将玉宇也震碎,天宫也砸塌下来。

      这一声惨叫似乎特别的漫长,痛彻骨髓,伴随着长吼。端木玉信挥着明晃晃的长剑冲出营帐,惊影如鸿,如一股旋风,剑落,二十几个人头滚落。几十只依旧鲜亮的怒目,尚且在地上圆瞪着。轰隆一声雷响,下了一阵急雨,满地鲜血顺着凹地流淌。

      又一股人流冲上,陶蓁与端木玉信齐齐使剑,老头儿的徒弟张逢、李肃、孔春萍亦冲将上来。常衡亦带了侍卫仗剑而来,与这些人斗在一起。然这一群人却不是普通将兵,其中一人虽无过人体格,却手持九尺金刺牙鞭,一鞭下去,竟连铠甲和皮肉都拆了去,无人敢近身。这草原人仰天大笑,闪电将那张狰狞的脸照得犹如夜叉。他鞭笞了几个昭曜兵将,那牙鞭上涂有剧毒,见血封喉,十来个昭曜士兵破了皮肉便一命呜呼。

      孔春萍后退至营帐中,仗剑走上前:“小人来迟了,前来保护大将军!”一边说着,却一剑刺向凌慕辰的小腹。

      剑刃刺入凌慕辰肌肤的那一刻,他的绿瞳在惊雷的映照下,犹如修罗。

      营外,张逢、李肃、端木玉信、陶蓁、马毅全身警戒着,竟不敢进攻。这草原人又一鞭横扫,众人只得飞身躲闪,刷刷挥鞭如舞长袖般随意。昭曜一众将军左躲右闪,却束手无策,一个个气喘吁吁,不敢大意。

      草原人的牙鞭舞得电光流火,众人开始体力不支,一众普通士兵惨遭毒噬,瞬间毙命。

      张逢累得倒在地上,李肃、端木玉信、陶蓁、马毅、常衡均已力乏,气喘得像犯了病似的。草原人再要挥鞭,众人心里一凉,只见一道白影飞出,一个小东西扑上那草原人的头颅,张口便咬。草原人惨叫一声,端木玉信借势砍掉那草原人挥鞭的手臂,陶蓁一剑刺穿他的心脏。草原人倒下,只见猫兔子从那草原人的脑门上扑下,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龇着白晃晃的大门牙。

      “茕茕!”陶蓁惊喜地大叫着挥臂。茕茕迈着四条肥肥的小腿,爬上陶蓁的肩膀,沾了红泥水的脚爪子在陶蓁浅黄衣衫的肩膀上留下了脚印。

      “好样的,儿子!”端木玉信说着,只见猫兔子一屁股坐在陶蓁的肩头,便气道,“喂!你的脏屁股!”

      常衡环视了一圈,神情忽地严肃起来:“孔春萍呢?”

      陶蓁亦是心下一慌:“坏了,王爷还在帐中!”

      又是一阵滂沱大雨迎面而来,闪电雷鸣轰然一响,地动山摇。雨打在地上没了头的头盔上,笃笃,笃笃,笃笃笃。

      常衡与陶蓁相视一望,挥剑便往营帐里冲。端木玉信似乎意识到什么,也划破营帐冲了进去,马毅、李肃、张逢等人跟着围了进来。只见凌慕辰端坐在地上,胸前血迹斑斑,营帐破了,风吹动他青色的衣袂,翻飞,再翻飞。

      凌慕辰双手抱着孔春萍鲜血染红的尸体,神情如一尊亘古的佛像,安详,宁谧,一动也不动,腰腹间,似乎还略渗出殷红的血迹,不知伤势如何。他手中的白灵软剑,血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汇成河,顺着地面流淌。

      端木玉舯仗剑站在一旁,红光一片的营帐中人头满地。

      “王爷!”端木玉信叫道,声音沙哑。

      “大将军,你没事吧?”常衡道。

      凌慕辰沉默了片刻,抬起漆黑的丹凤眼:“孔将军已牺牲,此战结束后,厚葬之。”

      端木玉舯吃惊地低头望着凌慕辰,眼里流出着意味深长,忽地明白了什么。

      李肃和张逢先是望着凌慕辰怀中的孔春萍,之后意识到什么。两人皆双手抱剑,张逢满眼泪花。常衡双手抱臂,不住点头。

      端木玉信沙哑着嗓子说道:“看来混入我军的草原人已基本肃清,王爷以惩治一个刺客激怒他们,然后聚众围歼,真的是妙计啊!”

      陶蓁说道:“也得你的声音学得像。”

      凌慕辰却一脸凝重:“都各自回营休息。”

      众人离开之后,凌慕辰先是从怀里摸出瓷瓶,将两粒药丸放入口中,麝香气浓郁的药丸入喉,本岿然不动的身子却如泥般倒塌。

      端木玉舯忙将他的衣襟掀开,见只是皮外伤,松了一口气,一边骂道:“死瘸子,你吓死我了。要是他们知道你瘫在这里不是因为惋惜那个孔什么,是累得坐都坐不住,该怎么想?”

      “背本帅回去。”凌慕辰疲惫地说道。他恹恹地闭上双目,手也无力地垂下,刚才那场厮杀,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端木玉舯将他背在自己宽厚的背上,走出营帐时,只觉得身后那人轻轻一贴,知他是睡着了,又将脚步放慢了些。

      走了几步,只见端木玉信和小陶持了油纸伞前来迎接。

      凌慕辰已双目微阖,瘦削的长手长脚轻轻地随着端木玉舯的脚步摆动。

      茕茕从陶蓁肩头跳到端木玉舯的肩头,挠了凌慕辰面颊一爪,见他没有反应。听得陶蓁叫唤,顺着她挥出的手爬回她的肩膀,小爪过处,落下一个又一个红印。

      “大哥,殿下没事吧?”端木玉信打量着凌慕辰沉寂的睡颜。

      端木玉舯扭头看了他一眼:“能有什么事?一个生着病的残废,东奔西跑的,累得睡着了。”

      “本帅还醒着,营帐里说。”凌慕辰伏在端木玉舯的背上,睫毛如蝉翼微动。

      待端木玉舯将凌慕辰轻轻放回榻上,离开大营。慕辰依旧是双目阖:“端木玉信,过来。”

      端木玉信就蹲到他面前,只听凌慕辰声音细若游丝地说道:“明日率五千精骑突袭风鹏岭,今夜丑时悄悄上路,腰斩莫崖军全靠你。”

      端木玉信得令,昂首离开营帐时,扭头望了陶蓁一眼。除了两个侍女,一个侍卫,营帐中就只剩下陶蓁一人。

      陶蓁说道:“王爷我……”

      凌慕辰说道:“本帅听得见。”

      陶蓁知他是怕军中还有余孽,便压低嗓门说道:“端木玉信教了我一个连环离间计,不知道可不可行。他说,我出使时故意只对乌米尔彬彬有礼,让部落首领们对乌米尔产生怨恨;接着,咱们再派别人去秘密游说其他部落首领不帮乌米尔;同时,我对乌米尔讲述他父汗跟他的利害关系,劝他停战。这样他们就全部离心离德啦!”

      凌慕辰依旧是双目微阖,睡熟了似的。

      陶蓁等了一阵,见他苍白的面色沉寂如夜晚的皎月,便有想吻那张俊颜的冲动。

      为了稳固军心,保住张逢几个半路进军营的,他连刺杀他的奸细都能厚葬,天下一定会是他的。

      忽而,她又想起锦瑟伤痛的大眼睛,强将这冲动压下去,将双手反背回去。这时,凌慕辰睁开丹凤眼,说道:“过来。”

      陶蓁犹豫了一下,挨到床边。

      凌慕辰思量了许久,低声说道:“你果真想去?”

      陶蓁抱拳:“小陶愿往。”

      凌慕辰目中闪过一丝歉疚,继续闭目养神,手心却已湿热。

      陶蓁又等了许久,终于,凌慕辰咬唇,睁开丹凤眼:“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因着麝香,伴着白檀香、安息香的香气,夹杂冰片的凉意,他吐气凉香幽然。

      陶蓁努力不让自己想那药香,抬头问:“什么?”

      凌慕辰侧过脸,头一次细细地端详着陶蓁的润白面庞,说道:“一场诛心战。”

      “诛心?让他们不战先败!所以,我该怎么做?”陶蓁赞道。

      “本帅给你五十人……”

      两人正计划着,老天竟如忽然开眼似的,骤雨停歇,夕阳渐渐从天边半遮面而来,一道彩虹挂在天边。

      乌米尔在营帐外望着彩虹,自语说道:“莫非,这是在暗示本帅,暴风雨之后必有彩虹?”

      正说着,只见不远处飞来一只彩凤,金黄、火红的羽毛与这夕阳凝成一幅晚霞火凤图,红翼燃烧着,一直到天边。败下来的战士们开始纷纷议论。

      “该不是昭曜派来的吧!”

      “这假凤也会迷幻术吗?”

      “难道是天助昭曜?”

      乌米尔英挺的剑眉微微一皱,再一眨眼,那火凤却消失于晚霞中,竟如一场幻觉。

      乌米尔忙问正在烤马肉的一位士兵:“你刚才看见凤凰了吗?”

      “报告世子,看到了。”士兵站起身来,却牵动了腿上的刀伤。

      “现在还能看到吗?”乌米尔瞪大绿宝石似的深邃双目。

      那士兵定睛再一看:“看不到,不过,来了很多蓝蝴蝶!”

      乌米尔抬起头来,只见千万只蓝蝶从夕阳的方向顺着大营而来,越来越近,遮天蔽日。

      彩虹骤然消失,红霞骤然消失了。

      “难道是昭曜军来了,咱们和他们拼了!”

      “和他们拼了!”

      一支支利箭射向空中,一把把白晃晃的刀抛向空中。

      “别看那些蝴蝶!”

      乌米尔怒斥道,说着屏住呼吸,如鹰般飞身腾空捉下一只,只见是巧夺天工的木骨绢制品,即便在手中,依旧真假难辨。他心中更对凌慕辰尊敬了三分。

      乌米尔的军师说道:“大将军,别中了奸计!这有可能是吓唬咱们的!”

      果然,千万只蓝蝶竟掉头飞走。乌米尔将蓝蝶藏于袖口,拿一支火箭往上空的凤凰头部射去。

      “轰隆”一声响,刚暗下来的夜空中烟花阵阵,竟出现了几个彩色的烟雾大字“昭曜必胜”。

      军中果然愈加混乱,正准备起灶做饭的士兵们纷纷持刀弓全身警惕。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士兵们饥肠辘辘,却恐昭曜军来袭,一直忍饿警醒着。然而,方圆百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有等来大军,只见一明眸皓齿的黄衫少女单枪匹马来访。

      一进营帐,乌米尔就厉声喝道:“来人,将她砍了!”

      那女子却嘻嘻一笑,抬起一双闪亮的眸子说道:“且慢!双方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规定。大将军,您是少年英雄,应该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声音清甜如蜜。

      迎上这双珍珠般的明眸,乌米尔顿觉心中一暖,看到那对雪白的小兔牙,便认定了是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恍惚间,一如冰雪消融,草原上油菜花盛开时的豁然。

      他绿瞳缓缓放大,唇角扬起:“是你?”

      “不认识我了吗?未来的可汗。”陶蓁将纯白的欺雪剑在手中来回旋舞,笑得灿烂至极。

      怎么会不记得。灵巧,聪明,那副好身手,好嗓子,好皮肤,草原上又有哪个女子比得上。

      “扮和亲公主的姑娘!”乌米尔的绿瞳变得幽幽的。那次倚背而战之后,他便再也忘不了那燕儿似的身姿,狡黠的大眼睛和那雪白的皮肤。无数次梦回,他辗转难安,多少个难眠夜,她的笑,让他心安。

      “少在这儿伶牙俐齿的,我们不吃这一套!”座下一个新少了耳朵的首领捶着桌子腿骂道。

      陶蓁白了他一眼,指着那头领的鼻子轻蔑地说道:“闭嘴!你们世子、未来的可汗还没骂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放肆了!”

      另一个部落首领看不惯,拍着桌子说道:“放肆,这儿还轮不到你个臭娘们说话!”

      陶蓁顽皮地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只和我敬仰的英雄说话,还轮不到你这头蠢牛插嘴!”

      在座的几个部落首领们纷纷怒不可遏:“大将军!咱们要撕了她!”

      乌米尔则仰脖大饮一口马奶酒,含笑打量着陶蓁:一头乌黑发上插一只明艳精致的玳瑁珠花,胸前垂下几条俏皮的麻花辫,大眼睛滴溜溜如草原上最美的珍珠,细腻的皮肤,就连草原第一美人——哈丹□□的女儿都比不过她。与上次相比,她的皮肤更白润,也更漂亮了。

      “大将军,我不是来吵架的,是来讲和的。讲和的信我只给大将军看,请大将军看完务必烧了。”

      陶蓁嘻嘻笑着,双手递上卷轴。乌米尔命人递上来,展开,只见清秀的小字写着:“世子切勿贪功:一、若功高盖主,您正当壮年的父亲怕容不下你;二、你就算建功,所有的功绩,都是你父汗的。”

      乌米尔显然被第一条镇住,绿瞳一聚。片刻之后,他却不动声色地迅速将绢烧了,笑道:“你来这里就是想说这个吗?”

      陶蓁吐吐舌头,笑道:“我还有几句忠言,只想对大将军一个人说。”

      “有什么不好跟我们说的!”众部落头领又是一阵怨怒。

      陶蓁笑得潋滟璀璨:“我只对旷世英雄说话,其他人都闪一边去!”

      乌米尔将牛皮袋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笑道:“众将军先去歇息着,我倒要看看他们昭曜人还有什么花招。”

      众部落首领退下之后,乌米尔从帅位上缓缓走下,步步逼近,一双绿玛瑙似的眸子直视着陶蓁:“说吧,让本大将军看看,你除了蛊惑军心,还有什么花招。”

      陶蓁笑道:“我是真心为将军着想,将军年纪太轻,还不是我们王爷的对手,何不等时机成熟之后再战呢。倘若您现在赢了,也是你父汗的功绩。你的父汗怕人夺位,那时你可能就连性命都会没了。你要是输了,那更是一场徒劳……”

      乌米尔却笑道:“自然不是徒劳。”说着,猛一甩衣袖,陶蓁立刻意识模糊。

      乌米尔借势拥住早已通身绵软的陶蓁,手指抚上她的面颊:“谢谢你们的蓝蝴蝶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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