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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卖俏行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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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囿坐落于咸阳宫西北处,方圆纵横四十里,为帝王贵族进行狩猎、游乐的标准园林建筑。囿内亭台楼阁、奇花异树以供赏玩宴游,林野武场、飞禽走兽以供骑射祭祀。
庶囿前方的寒梅宫自然成为秦王的别居之所,不仅是坐落的位置好,主要是其内的浴池,引来的温泉浸泡后深有保健疗养之功效。
浴池设计巧妙,池壁安有塞子,一处引单纯泉恢复疲惫,一处引炎热特甚之泉治百病,另外安在池壁底部的塞子引流更新池水。
常年清澈的温泉今日流出寒梅宫的时候,却是漂着无数的绿叶汇入到宫河中,引来宫奴们探究的好奇心。
那绿叶上镂空着四字篆体“冬袭叶清”,角落还刻上了一枝残梅,寄予相思之情。
梅儿深知炒作的冲击力,绿叶刻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芈露那厮求回君心的把戏。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说她借赵姬孤寡囚质于赵之事比拟自己独囚冷宫的苦寒。
“卖俏行奸”第一计——散布谣言。初胜,待收成效。
守株待兔数日,梅儿开始担忧,毕竟是主动出击更有成功几率,等待这么久太王太后都还没有派人来,难道真要直接跳到第三计?
梅儿正打算放弃此计的时候,总算是迎来太王太后的召见。
“这是你宫里出来的?”太王太后摆弄着手里的绿叶问。
梅儿点头如捣蒜,“求祖母成全。”
“可,让哀家如何信你?”想苦尽甘来成为第二个赵姬,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大王即将冠礼,那么按照祖制也该册封王后了。如今祖母身边的人,最得势的要属汐秋。但她毕竟曾是奴婢身份,还排不上王后尊位。论样貌才学、身世地位,凝香自不在各宫命妇之下。只要祖母一道指令让我得获自由,凝香定重夺大王恩宠,荣封王后,楚氏势力必然稳固。”梅儿背好的说辞一股脑说出来,成败在此一举。
“好,哀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太王太后颔首允诺,毕竟是宗亲侄孙,心中难免亲厚,更何况早前大王确实对她宠爱有加,“凝香呀,该长大了。这后宫若是没有权势,苦寒之所难居啊。”
梅儿故作忏悔,眼里流转着泪珠:“凝香知错了。”
没想到太王太后同意得这么干脆,细想想她对自己还是挺亲和的!
“卖俏行奸”第二计——奸计诈骗。由此成功解除禁足令,进行第三计——卖弄风骚。
经过历史的沉淀,嬴政暴君的形象根深蒂固。而他的勤政却是毋庸置疑的,《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此记载: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於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
早期的嬴政虽未亲政,但勤于提升自我,勤于了解国情国事,向来风雨无阻。嬴政自然勤在武场习以射御角力,所以梅儿每天踩着点去偶遇,当然她的偶遇并非是两人偶然相见,而是制造一方倩影让嬴政感遇。
第一天静俏,一袭青衫站在嬴政必经的河边,清风徐徐撩起披肩的长发,箐肴努力的摇晃近旁的树,落叶纷飞制造出凄婉飘逸之美,待嬴政走来,相距恰当似见非见之处踱步离开。
第二天声俏,躲在树丛暗处,待箐肴通报嬴政已至,《相思语》弹拨出悲戚的相思之情,音调断断续续似有似无,悲切的恳求着君王能够驻足聆听。
第三天动俏,一袭红袍倚在嬴政歇脚的廊亭前,箐肴一边击打腰鼓一边撒下花瓣,随着鼓点不断旋转,转动的舞步时急时缓如梦似幻,仿佛是最后一舞般衣裙飞扬得极尽奢华,待嬴政到来时迅速遁走,留下一地红花供君遐想。
虽说这三天害得自己腿麻、手软、头晕,不过一切都很顺利,就待最后一步收网,在嬴政路经庶囿的地方遗下一方丝帕,等他捡起时再假装去找,来个不期而遇,色俏诱之。
可,大王就是大王,当梅儿准备从暗处走出来时,看见他完全漠视此物的继续前行,而其身后的宦阉捡起来,痴醉的嗅了嗅便收入袖中。梅儿气得捏紧拳头,好歹是自己专程选的上等丝帕,麻烦堇甯绣上了残梅,还熏染了数日的梅香,就这样纳入低贱的宦阉囊中,真是浪费她的宝贝!
原来自己真是估计错误,以为这三天足够吊人胃口,结果他老人家倒是把她的胃口给吊上了。嬴政不上道,对她陌路相待,看来这偶遇不成,唯有……卖俏,自己放低身段主动送上门!
庶囿武场。
“大王又没来吗?”梅儿皱眉询问武场的宦臣孙柏,环顾这空荡荡的场地早知道了答案,也就没必要听他的回答,直接下令:“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明明嬴政都是按时来此练习骑射,可她都连着来了四天,他居然也跟着失踪四天,难道真是有意的避开自己?
第五天仍是毫无嬴政身影,梅儿闷闷的在武场里闲步漫游,低着头随意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真是无聊又颓丧呀。
无意间瞥见一只小狗正嗅着地面觅食,玩心大起,她快步向前并腿一蹦,吓得小狗后退数步。梅儿不由嘴角牵起,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窃喜笑容。
心情变好的梅儿正打算和箐肴离开,却突然听到狗吠声。定眼一看,竟然是一只大狼狗狂奔过来,那凶恶的面部好像在骂她吓着了自己的孩子。狼狗越奔越近,梅儿根本来不及思考,条件反射的直接撒腿逃跑,“妈呀,救命呀!”
“公主!公主!”箐肴看着一人一狗的追赶,吓得也是连连求救:“来人,快来人呀!”
可武场向来就少人管理,加之梅儿命令他们退下,这会儿真是求救无门。本许久没做过剧烈运动,此刻的千米长跑累得她额头渗出豆大汗珠,疲惫到只觉这酸疼的腿是在做着机械的跨步。
突然,一件硬物挡住了去路,直撞个满怀。
梅儿听到内侍腾命令的声音:“下去!”
那狼狗真是训练有素,听到指令后立马收敛盛凌之气,呜呜的呻吟着夹尾离开。
梅儿定了定心神,抬头望去,那高大熟悉的身形乃是嬴政,眼泪就这样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大王……”
俗话说,做戏做全套。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她的手渐渐环上嬴政的腰,脸紧紧贴靠他的胸膛,好一阵才将眼泪止住换做低低的抽搐。
嬴政按住梅儿的双肩,轻缓的推离开自己的怀抱,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芈姬来此做何?”
嬴政一直用熟视无睹的方式消磨她的耐性,而此话分明是明知故问,如果她回答“为大王而来”,那就是彻底把自己的尊严踩在了脚下。所以她思虑片刻还是倔强的抬起头颅:“臣……妾身是来学习骑射的。”
“是吗,那芈姬学的如何?”嬴政一脸不屑的了然。
“这……”这让她如何用语言形容呀!
嬴政继续刁难:“容寡人见识一下吧。”
孙柏很快遣人安上箭靶,腾随即捧来弓箭递到她的近前,梅儿此刻真有种被逼娘为娼的感觉。她看了看已坐于观武台静待好戏的嬴政,咬牙接过了弓箭。
梅儿左手拿弓,右手执箭,四根手指握弦,努力使出吃奶的劲拉弓。哎哟,好紧!她发颤勒疼的手终是没能抵过弓臂的张力,箭羽划伤手指飞射而出,却是做一个弧线坠落在地上,真是连箭靶的边都没沾上。
“原来芈姬学得数日什么都没学会。”嬴政挖苦着,已然走到梅儿身旁,“寡人教教你。”
嬴政看见梅儿略有红痕的指节,取下自己的玉韘佩在她的拇指上,“射箭之仪乃佩韘。” 他贴紧梅儿的后背低低解说:“射箭之时需以拇指钩弦。” 他执起她的双手教习,“女子力小,不可满弓。需略松力道,利用弓弦韧性,调整好角度,方能射中目标。”
箭头已经对准,紧握梅儿的手放松了力道,下令:“出箭。”
箭出,看着直插箭靶的箭矢,听着嬴政这射御之道,直觉得深在其理。可,心里就是不痛快,不想在这些宫奴面前丢脸。
她努力在大脑里搜索了一下这个时代可能有的东西,命令身后的箐肴:“去给我找弩弓来。”
箐肴并不习武,哪里知道弩弓这等兵器所放何处,正一阵为难。腾听命嬴政的指示,很快便奉上了弩弓。他拿过弩弓,亲手将弦架于弩牙,搭上粗硬的短矢递了过去。
以前梅儿总喜欢在街边小摊上用枪射气球,常年累月的练习,这点百发百中的能耐还是有的。所以,当她手端弩身瞄准目标扣下扳机时,箭矢射中靶心,威力强劲得连箭靶都轰然倒地。
看着场内扬起的尘土,心道:这次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吧!
但不曾想自己的身板太弱,嬴政又是有意命人拿的军事重弩,反弹而回的后坐力击得梅儿连退数步。
嬴政顺势将她接挡入怀,冷哼道:“还真是要再多学几年。”
梅儿气结,看来又败落下风,她的这点心机哪玩得过嬴政呀!
“芈姬射术不佳,就不知御马之术可好?”嬴政想再次为难于她,“备马。”
梅儿本要婉拒,可嬴政的一声示令,又只好硬着头皮上。
平时只有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连摸都不敢摸的马匹,已然由宦臣牵了过来。那马身和自己一般高度,仅轻扬下马蹄都让梅儿感到惧怕。马的骚臭之味飘来,她不由皱眉掩鼻。梅儿强忍呕意走进了些,却愕然发现这马竟然没有马鞍和马镫,让她如何上马呀!
没尊严就没尊严吧,梅儿想求嬴政放过她这一劫。却见他一个纵身,潇洒的跃上马背,俨然一派睥睨天下的王者风范,哪会给自己回旋的余地!
梅儿无奈的向马背上攀爬,身后的箐肴吃力的拱抬她的臀部,整个动作甚是滑稽。
被众人观赏了好一会儿,嬴政才悠悠的踱马而至。他抓过梅儿的手臂,巧劲一带就将她送上了马。
“啊!”梅儿吓得尖叫出声,直接落入嬴政怀中,同骑一马。
嬴政一踢马肚,它肚上吃疼,嘶叫着扬蹄飞奔。一阵阵风呼啸而过,梅儿吓得紧闭双眼,身子贴上马背,死命抱着粗壮的马脖子。
“寡人的纤离马有这么可怕吗?”嬴政扳起她的身子,扭正她的头,“看看吧,已经安全了。”
梅儿虚眼看了看前方,马速已然变慢,武场的荒芜亦变作繁茂之景,他们竟然出了庶囿。
一男一女同骥是多么的相得益彰,因此居高临下的梅儿看着远处的美景,心情豁然开朗,连鼻端也闻到了淡淡的橡树香。偶尔一颗矮树挡路,她低头躲开,却见侍从和箐肴远远的跟在身后,而经过的宫奴也跪于两旁避让。
梅儿只觉尴尬万分,深有“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的感觉。不,不是看风景,应该是看戏,又一场受王恩宠有加的戏码!
嬴政绕过梅儿的腰勒紧缰绳,身体前倾,低声问:“寒梅宫里自在,怎的舍得出来?”
这次可不能再说错话惹骚上身,梅儿深思熟虑道:“妾身之前做错了事,害得大王失信于人。现在妾身千方百计重获自由,只为让大王得以行宠妃之诺。”
嬴政一阵错愕,真是绝未耳闻过此等歪理,他不由冷哼摇头:“寡人向来非失信之人,就怕芈姬总做失言失行之事,让寡人如何护得周全呀。”
梅儿看不到身后嬴政的表情,可她听出自己又被笑话了,却不敢再反驳,如今可是有求于王。只得死拽着马鬓,垂头丧气的盯着那慢慢移动的一亩三分地。
“到了。”嬴政翻身落地,将梅儿抱下了马背,附耳道:“寡人晚些再来找你。”
没想到她已经被送回了寒梅宫,梅儿傻傻的目视着嬴政骑马远去的高大背影,其后还跟着一众小跑而去的侍从。
“公主走了。公主?”箐肴在身后唤着梅儿回宫,却见她呆愣在当地,喊了几声才终于将她的神志唤回,“公主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回去吧。”梅儿窘迫的推着箐肴入寒梅宫。
由于纤离共骑,仅一个下午,芈露重获王宠之事不胫而走,宫中巴结汐秋之人又似墙头草倒了过来。可送来的礼物全由堇甯和箐肴接收,加派的宫奴她也不要了,深宫的荣华富贵全是浮云!
梅儿一个人窝在书房里继续制定出宫计划,渐渐犯起困意,她躺到近旁的卧榻上小眠。
隐约间听到翻阅书简的声音,扭头瞄去,嬴政正坐于漆案前,梅儿吓得惊坐而起。她的地图就藏在书简内侧!
嬴政的手拨动着,书卷很快就要完全铺开。梅儿急中生智,立即起榻行礼却假装脚上一滑,推翻漆案上小山似的书简,“大王怎么来了也不叫我一声!哎呀……”幸好自己平时多长个心眼,总在漆案上堆满书简,以免被闯进书房的冲动之辈看到她的地图。
书简散落一片,掩压住了底部的地图。心刚放松却不想古代的漆案实在太矮,整个身子栽下去完全刹不住,眼见就要扑到灯火上,梅儿一个激灵双臂护胸避开,刚好跌进嬴政怀中。
要说嬴政还真是好看,剑眉浓黑分明,勾描出他小小年纪经历过磨难后的成熟;深邃冷凌的眸似星辰般明亮,仿佛从来都是那么坚定的看着自己的目标;五官轮廓突出,就像天神悉心雕琢的艺术品,举手投足间尽透橡树之香。本来橡树是没有香气的,准确的说是一种由心而发的感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质——收敛时散发着孤清而仙雅的贤明之风,扑猎时迸发出邪魅而霸狂的君王之威!
被梅儿痴迷的盯了很久,嬴政仍是淡然入定,只是抬起手臂,似指点江山般在她的眼前晃过。
黑影压顶的片刻才让她缓过神来,红晕蔓延至耳根。梅儿尴尬的坐起来,双手轻拍面颊,都发烫了!
“果真决定要出宫。”他整理着散乱的书简,寡淡的说。
猝然一惊!出宫?是指的出寒梅宫,抑或出咸阳宫?梅儿心悸的转头看向嬴政,他竟在收拾书简!
“大王,我自己来。”转身,欲插手收拾以防地图外露,却被嬴政的不怒而威震得不知如何介入。
她急得紧咬下唇,随即再次倒入嬴政怀里,一手环上他的脖,一手卷着小缕青丝绕玩,脉脉含情的凝望进那双阒然的黑瞳,“自妾身被囚禁入寒梅宫,每日里朝思暮想,废寝忘食,心念着大王。”
“膳食房的食材无故减少,爱姬的忘食从何言起。”嬴政说着站了起来,不吃梅儿这虚假情意。
他知道自己到膳食房偷食!心中悲愤万绪,仿佛她一举一动从来就没有私隐权。正想着,却因嬴政的起身险些又摔倒,还好有漆案挡着。梅儿揉按撞疼的腰,横眉偷瞪那该死的帝王。
与此同时一方尺牍滚落到嬴政脚边,上面绑着五彩丝绦,细看应是女儿家之物。他顺手拾起,解开丝绦,寂寂之声咏出——
暖逐春韵之芄兰兮,吾彼皇祖寄幽宫。
蓊郁夏悠之笋竹兮,垂髫拎缨修六艺。
夕萤秋瑟之露菊兮,幽昧囿垣探捷径。
销英冬魂之泣梅兮,惧殃险隘以绝香。
梅儿听不懂古语,且又刚好趁嬴政赏诗的空档急急的收拾漆案,把缣帛地图贴身而藏。待嬴政转身时,她赶紧收敛神态正襟危坐,心虚的笑着看他,“这诗写得可真好。”
本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梅儿却好死不死的说上一句,直接破坏掉“可以意会,不可言传”之境。
嬴政再次垂眸确认尺牍上的落款,眼中散发肃幽之光,话语仍是一片柔和:“没想到芈姬有此等才学,所作《花君子》深谙楚之辞赋,便是屈公在世也要高看三分。可惜,可惜呀!”
梅儿没有看到嬴政的眼神,但她听得“芈姬”二字,心中不由嗟叹:哪有自己夸自己的诗写得好的呀!虽说心中好奇“可惜”二字何意,但如今已不好意思问出。
却见嬴政将它移到油灯前,陈旧的尺牍渐渐被点燃。那诗梅儿虽然不懂,但听着也是优美,连忙扑过去阻止:“大王,你烧它干什么?多可惜呀!”
原来可惜是这个意思吗?
“留世已无用,不如祭以先彼。”嬴政抬手避开,将它弃之于地。
听着嬴政的话心中大疑,无从询问也只能呆望那渐渐烧至灰烬的尺牍,仿佛看到一缕芳魂悄然远逝,真不知在这乱世中是谁救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