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19章 泾水花会 ...
-
公元前238年,秦王政9年。
嬴政亲政在即,梅儿真是急得如热锅中的蚂蚁,怎样才能寻得机会出宫?
“夫人,太王太后派人送来一件衣裳。”堇甯进屋打断了梅儿的思绪。
梅儿展开衣裳端详,一件漂亮的水兰色长衫,可怎么跟宫里的衣裳款式有所不同,“太王太后又有什么指令?”
“这不赶上暮春上巳,大王要到咸阳东郊祓除畔浴,特命夫人一同前往。” 堇甯一边说一边服侍梅儿穿上衣裳。
梅儿半懂不懂的发问:“什么时候?”是要她和嬴政出宫吗?“祓除畔浴”是什么玩意?
“明日出发。”堇甯掸直水兰长衫,笑道:“夫人穿着可真好看,难怪大王总往夫人屋里跑。”
对,总到她这里来泡温泉,还因为上次没有合理解释出寒梅宫的原因而天天罚抄经书礼仪!梅儿觉得这日子让人过得哭笑不得。
“姑姑,箐肴已经将它擦干净了,您看看。”箐肴抱着琵琶跑进来。
梅儿一阵好奇,待堇甯检查完毕出屋后,方开口询问:“亲,你怎么把我的琵琶也拿出来了,这次出宫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经过箐肴的一番解释总算是明白“祓除畔浴”就是指在水边进行除灾求福的踏青,难怪长期把她困在咸阳宫的太王太后要让她去,男女同游当然是一桩佳偶天成的美事。
嬴政只带了内侍腾和侍女师芷,加上梅儿三人出行。宫外一片祥和之气,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出宫后不久就与燕丹、赵高相遇。
泾水沿河的景色很美,和煦的春光投向美丽的花海,初生的花叶折射出熠熠光辉,五彩之色仿佛填满了整个世界。四处亦是人山人海堵得鸾车无法前行,众人便下车徒步赏花。好不容易找到处地势极佳之地却已被他人占了。
“公子,待小的去讨了来。”赵高看出嬴政看好此位,主动请缨。
由于商鞅变法实行奖励军功,秦成为一个尚武的国家,所以踏青抢位之事常有,人们都以武评胜负,而待赵高去问时,已有斗者在争夺佳座。
花田内围满看客,场内两男子分别选一根车前草,草茎相交,各执己端利用草的韧性向后拉扯,考的就是斗者的腕力和耐性。
众人看得起劲,旁边一位年轻女子挤进来高呼:“木生。”
那位叫木生的斗者听得喊声士气高涨,手腕稍带便将对方的草震断。
木生憨态可掬的笑着对女子道:“我们胜了!”他环顾连连叫好的看客,心中又增添几分信心,“还有谁要抢夺此位的呀?”
“在下不才,愿请成全予我。”赵高抱拳而出。
“哦,你是要文斗还是武斗?”木生听赵高说话酸腐,多半都是会选择文斗的,而他为带心爱之人踏青赏花可是练了数月的斗草之技。
“在下想要武斗。”赵高自是要在嬴政面前处处表现自己。
“这下有好戏看了。”好事甲说道。
“木生,别怕他,武斗就武斗。”熟人乙劝道。
“武斗……武斗……”众人渐渐一口同声。
本来踏青常见的多是文斗,难得听到有人说要武斗,围堵的人便越来越多,起哄吼叫亦此起彼伏。木生见赵高身材健硕早生出退却之意,却因如此场面弄得骑虎难下,加之他心仪姑娘的崇拜眼神,只好勉为其难。
精彩的表演就要开始,梅儿站在山坡上有些跃跃欲试,想征求嬴政的同意上前围观:“公子,我可以到前面去看吗?”
嬴政目不斜视的盯着花田斗场,一口回绝:“不可以。”
燕丹见梅儿郁闷的低咒,好生劝慰:“站在此处既安全又能看得清楚,若下去恐弄脏了夫人的衣裳。”
“哦……”真是的,有嬴政在侧想干什么都不自在,连燕丹说话都这么谦逊有礼。她不情愿的应上一句,垫着脚尖伸长脖子向下观望。
赵高从耐力、腕力、下盘的稳定性都比木生强,所以毫无悬念的或者说是必须的赵高在这场武斗的摔跤比赛中获胜。
众人沿靠泾水边的草茵坐下,梅儿随便折一朵小黄花叼在嘴边,阳光洒在身上使人懒洋洋,由是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呓语:“这么好的天气,好想放风筝。”
“何谓风筝?”燕丹疑惑的看了看嬴政又看了看赵高,最后重新将眼光落在梅儿身上,“可是指的秦筝”
难道这个时代连风筝都还没有?“就是那种用线牵引着,奔跑起来顺着春风可以在天上飞。”梅儿手舞足蹈的和燕丹解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燕丹听得一头雾水,嬴政倒是有些明白过来,问道:“木鸢?”
木鸢?纸鸢?梅儿看着嬴政那要死不活的黑脸思索了很久,终于有些犹豫的开口:“好像……是吧。”
燕丹惊叹:“丹记得,昔鲁班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可谓奇物,尚少知何用。夫人所说真是想人之未想!是否楚国真乃地大物博,竟然削木鸢用以春日玩乐?”写楷书、放木鸢,她的行为总是如此古怪!
嬴政冷哼一声,对此很是不屑:“伤财害民之举,也只有你这般处优身尊的公主敢想。”
梅儿听了就气,这嬴政处处跟她作对,明明……她撅嘴反驳:“明明就是有益身心的室外活动,哪劳民伤财了!”梅儿自然不知道,当时的木鸢主要用于军事、通讯,体积较为庞大和笨重,一人放飞尚属吃力,所以难以推广为娱乐所用。
“若是玩乐,歌谣舞曲足以。”嬴政懒得跟她解释,直接命令近旁的奴婢,“师芷,去取批把来。”
梅儿接过琵琶,复又弹了一次《琵琶语》,那位叫师芷的奴婢随着音乐跳了一段,引来踏青的男男女女观看。
“夫人可有其他曲目,丹真想耳闻一番。”燕丹越发好奇她的曲技。
“那我试试弹……《十面埋伏》。”梅儿一阵脸红,其实琵琶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弹奏得最好的就是《琵琶语》,指法全靠死记硬背,现在要她弹奏别的,还真是回忆不起完整的曲谱。
梅儿调了调音,“啷”一声响起,惊得众人倒吸凉气,铮铮之声渐快,仿佛号召着战士列队,金鼓号角齐鸣,四周汇聚更多的男女,却不想在激昂高亢之处骤然偃息,如同弦断之音。众人屏住呼吸以为还有下段精彩,谁知梅儿尴尬的搔了搔后脑:“呵呵,实在对不起,后面的我忘了。”
众人一听,皆遗憾的渐渐散开。
“曲调如此高亢,仅耳闻前段便深有十面埋伏之险。忘记实在可惜!”燕丹频频摇头,“不知是哪位高人所授,有机会丹定要去拜会。”
“你都说是高人了,当然不会留下姓名,我也是偶然学过一小段。更何况高人已死,《十面埋伏》在当今世上早就绝迹。” 梅儿忽悠着,心道:那位写曲的老祖宗战国时尚未出生,怎么去拜会!
两人交谈甚欢,嬴政轻咳一声插话:“好了,芈姬既已忘记,那就弹曲《阳春》应景。”
“我……我不……”会字在喉咙里打结,都不好意思看嬴政和燕丹。之前还享受到曲高和寡的殊荣,现在又被嬴政一句话打压下去,突然灵光一闪,“啊,要不我清唱一首歌吧!不过,让我先想想唱什么。”
在此空档,师芷翩翩上前,柔声道:“奴婢先为公子徒歌一曲。”
她站在花海中与之浑然一体,盈盈一笑间一首歌曲娓娓而至: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师芷的歌声很有穿透力,也很应景,很多男男女女随声附和起来,既搞活了全场气氛,又帮助梅儿挽回困窘之境。不知怎么心中就对她增添几分喜爱!
梅儿拍掌叫好:“师芷唱得可真好!”虽然她一句也没听懂,但众所周知音乐无国界,更何况只是时间的洗礼!
师芷上前拜谢梅儿:“奴婢愧受夫人如此夸赞,定是夫人的歌声更美妙!”
“对呀,丹也正久候夫人之歌呢。”燕丹觉得师芷的歌声虽美,却没有她的新颖独特更让人吸引。
梅儿站起来,清了清嗓子:
栀子花开,如此可爱
挥挥手告别欢乐无奈
光阴好象流水飞快
日夜也将我们的青春灌溉
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
象晶莹的浪花盛开在我的心海
栀子花开呀开,栀子花开呀开
是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
这个歌词就是好,可以绕着栀子花开唱几遍,挺好记忆的,所以梅儿就选择它来唱。
刚唱完就有人在远处高喊:“时辰到了!”
围观她的男女们纷纷向泾水跑去,师芷亦从远处折回几株沾水的兰草,梅儿正一头雾水,只见腾和赵高接过兰草上下甩动,甩出的水珠洒在嬴政、燕丹和梅儿的身上,仿佛香露沁得人身心凉丝丝的。
腾和赵高绾好兰草给嬴政和燕丹佩在腰间,梅儿实在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师芷,这个有什么用呀?”
师芷正细致的为她佩兰,浅浅的笑容在脸上荡开:“上巳佩兰可为夫人祓除不祥。”
“哦。”梅儿似懂非懂的点头。
师芷笑着拉起梅儿的手离开:“夫人,走吧。”
“喂,去哪儿呀?”梅儿被师芷扯着踉跄的往前跑,求助的转头,看到嬴政和燕丹正从草地上站起,是要一块过来吗?却见他们向下游行去,只留下腾在岸边站岗。
梅儿正想着师芷是不是有意支开她,突觉脚上一阵冰冷,低头一看,居然被托到了河里。浅水石间男男女女嬉笑着手执兰草互相追逐打闹,挥洒着欢乐的水珠企盼今年逢凶化吉、诸事顺利。梅儿不由被气氛感染,用双手和兰草捧沾起泾水洒向师芷,水浸湿衣襟,却是盈满全身的兰香。
古人的生活原来并非她想象中的苦闷忙碌,至少在春日是可以看到草木人文间的朝气蓬勃。梅儿玩乐的同时也瞄了几次岸边,嬴政他们离开很久都没有回来,连腾也走了片刻将鸾车牵进了花田,到底是有什么猫腻呢?
本来今天穿了件漂亮衣裳,所以梅儿没想在泾水里玩太久,却总是被师芷托着不让上岸,这越发让她明白嬴政出宫的目的根本就没有踏青这般简单。
玩到最后也只是无精打采的迎合师芷,突然,背上一凉,梅儿尖叫着跳前一步,撑直脊背。正想骂人,回头一看竟是燕丹。
“燕丹,你想让我得重感冒呀!”梅儿气得往他身上泼水。
师芷见此情形,默默退下,去换衣裳。
燕丹被泼得衣裳湿透也不生气,笑着道:“凝香这么记仇,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梅儿越过燕丹高大的身形探头望去,远处嬴政已坐在草地上与赵高私语,那表情好像比之前更冷了。梅儿收回视线,不理燕丹的玩笑话,叉着腰兴师问罪:“你们刚才去哪里了?把我晾在一边!”
“凝香还是不知道的好。”燕丹看着梅儿一脸气模样,犹豫片刻终于开口:“真想知道?”
“对呀,好大哥,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梅儿转怒为喜,急切的点头,深怕待会嬴政过来就又不敢肆无忌惮。
燕丹手执兰草有一下没一下的向梅儿身上甩水,若有所思的慢慢启口:“我和大王前去看了郑国所修之渠。”
好像以前是有听说过秦朝时修过什么渠,然后呢?梅儿想着,等了很久都没听到下一句,抬头问道:“完了?”
燕丹点头:“正是。”
梅儿努嘴示意向嬴政所坐的方向:“那他的脸怎么这么臭?”
“唉,你呀……”燕丹有些无奈,只好道出实情:“郑国之渠当时乃是吕相邦及宗亲党羽同意之下,使韩国所派之臣入秦修建,已八年有余,大王一直觉得有异。说来也巧,大王为在亲政之前了解秦国政务,特意出宫察明,却不想在泾水渠畔听得郑国与人交谈,修渠原是为消耗秦之财力,保韩一时安宁。”
“大王即刻下令暗处的纪纲军捉拿二人,结果只擒住郑国,另一位水性极佳,潜洛水而逃。”燕丹回忆起刚才的情景,没想到嬴政有此等君王气度,也不知是否是有意做给他看的!
“就为这事?”他嬴政有必要为这事板着张臭脸吗?
燕丹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同,问道:“凝香难道有其他想法?”
梅儿颔首,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都吐露出来:“别人韩国臣民不可能无缘无故给我们修渠,自然是存在他们的目的,凡事只要利大于弊又不失去自己的准则,这么有益国力发展的事干嘛不做。他修个十年半载,也终会有结束的一天,实在不行就略施小计让他早点完工。自不用因此事生气!”
“这个……丹倒是从未如此想过。”燕丹思索着梅儿的话,“可妹妹说的施计,施以何计?”
这也要问呀!转了转眼珠:“郑国不是被抓了吗,我们先给他点甜头,找几个红颜色诱。若是不上道就在他最开心的时候灭了他的子孙根,看他还敢不敢骨头硬。”梅儿完全是信口胡言,“哎呀,反正这是嬴政的事,让他自己看着办呗。”
燕丹错愕在当地,一直以为她是个善良天真的女孩,竟能随口说出狠辣之话,他低估了芈露更低估了大王!
师芷唤他二人上岸,说是时辰不早该回宫了。梅儿先上鸾车换衣裳,实在不好意思脱光光让师芷服侍,便将她遣下车等候。刚褪去长衫,身后就掉下一物,拾起来细看,是栀子花!谁放她身上的?
栀子花放到鼻尖嗅了嗅,香气袭人,她不由想起花语:喜悦,一生守候,永恒的爱与约定。眼前渐渐浮现出那晦涩难懂的四个字——丹心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