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C]假如爱是好的》重铬酸钾水合物

38、第九章-38

　　38

　　C.E.81年6月15日，晴。隔着酒店顶层茶座的窗台向外望，阳光下一排笔直的椰子树郁郁葱葱，远处无边无际的海呈现出清新的湛蓝色。这一片区域是淤能基吕岛的新城区，近几年填海造陆开发出来的，阿斯兰并不熟悉，只有卷起泡沫的海衬以蓝天白云，依稀还描绘着与他记忆里相似的样子。
　　六月正值奥布万物疯长的盛夏，台风蓄力出阴晴不定的烈日与暴雨，似乎在诉说着躁动、不安与无穷的生命力。在阿斯兰的记忆中，有太多美好的事情都发生在夏天。
　　他的祖国PLANT不存在黄赤交角，因而没有四季的分别，而地处热带的奥布则无独有偶，仿佛终年只有夏天这么一个热辣辣的季节。还记得当年他并不情愿去奥布留学，他从小和父母就很少生活在一起，幼年寄宿在月面都市哥白尼的亲戚家就读，之后在December半军事化管理的ZAFT直属中学封闭学习，正想高考考回首都Aprilius读他喜欢的理工科，结果正在竞选议长的父亲直接告诉他后续安排早已定下：准备到地球上一个叫奥布的和平国度去留学。
　　他心里有不满，但因为他与父亲并不亲厚，关系维持着敬畏的距离感，故有什么话只能对母亲说。他的妈妈是个天分极高的农学家，事业心也强，常年在Junius从事研究工作，与这个独生儿子只有节假日才有机会亲近，但她温婉的性格很容易让阿斯兰信任和吐露心声。
　　他在Junius见到妈妈的时候，她正在工作中，一边小心翼翼地调试着大棚的设温，一边柔声劝他：“去吧，去替我看看地球，看看自然的夏天是什么样子。”
　　她停下手头工作，揉揉他与她如出一辙的深蓝色短发：“趁着年轻多见见PLANT以外的世界也好，等你再长大些，我也老了，你想出去我也舍不得放你走。”
　　所以他被说服了，少年而远游，来到这个遥远的国度。十六岁到十八岁，他见证过整座城市浸染落日熔金的夕阳，见证过天涯海角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的拂晓，见证过低气压徘徊的雨季里不期而至的黄昏雨。想见的，不想见的，都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姑娘，以她最好的韶华，陪他一起见证。

　　他早早收拾好行李，在酒店的茶座里等待。距离他和卡嘉莉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段预留时间，他习惯性地提早候着，若有所思地翻出了手机。由于信息管制，PLANT的手机自然是不能在奥布使用的，他也没有临时去注册新号，因为他还有一只手机是奥布专用——曙光社CE71年出品的ORB-01拂晓。这次回奥布之前，他为了方便与迪亚卡他们联系，才久违地充电开了机。屏幕像素和现在的智能机没法比，O.R.B.三个字母颤颤巍巍地跳出来，每一下都好像在他心上开枪，血花四溅，振聋发聩。
　　科技进步日新月异，拂晓在刚出的时候也是秒杀同时期的配置，如今早落后时代不知多少年，但旗舰机就是旗舰机，生命力格外顽强，系统运行一切稳定。抵达奥布以后信号瞬间满格，仿佛故国的气息为它充满了力量，完全能胜任他日常联系的需要。
　　这还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她陪他去挑的新手机，快10年了吧，保养如新，连SIM卡都没换过。当时卖场里的手机五花八门种类繁多，挑得他眼花缭乱，她却一眼看上了这款，掉进眼里就拔不出来似的推荐给他。价格也是最贵的，不过她好像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其实他倒不在乎钱，只是这款式的外观是时下流行的土豪金，他有点哭笑不得，犹豫自己要不要用这么浮夸的型号。
　　结果她晃了晃脑袋，金色的发丝便在他眼前明亮地招摇：“你看这颜色多好，看到就会想到我吧！”多明目张胆的邀宠，没来由地对他的偏爱自信满满，看得他挪不开眼睛。
　　所以他就买了。你喜欢，我就用，多简单的事。他问她既然喜欢，要不要给她也买一个相同的，她说不用，她现在用的也很满意，暂时没有想换的意思。
　　这些事情，她应该都不记得了吧，他却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走出去了，他才是那个被困在回忆中的人。

　　号码至今还能使用自然是有原因的。毕业那年离开奥布之前，他一次性充了足够用几十年的话费，引得服务厅的客服小姐都善意提醒他是不是输漏了小数点。那时候他真的坚信他将来会在奥布定居生活。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它走去。她不是有不能离开奥布的理由么，那就等他回来找她吧，这原本就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他满以为自己回PLANT以后能尽快解决问题，或者，至少能做好以后的安排，给她一个明确的期限，他一定会如期回到她身边。可惜事与愿违，一年又一年，等他在知道了她的身世之后再匆匆赶来时，一切都已太迟。

　　那些年的短信息仍在短信箱里妥善存着，一条未删。打开短信箱，与她此前手机号的短信记录安静地停滞在那里，时间空间成为两条相乘的线，得出一个庞大的领域，将这些年的悲喜全部包罗进去。
　　最新的记录就停留在5年前，她的短信给他们的关系划下句点。5年过去了，那种心如刀绞的痛也不再鲜明。但他注视着那段文字，仍然会轻易陷入回忆。茶座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声将他从恍惚中唤醒，他赶紧将手机藏好。是她来了，在向侍应生询问着什么，于是他站起身来挥挥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身边。她听见了他的声音，侧过脸对他微笑，轻巧地向他走来。熟悉的流程，已恍如隔世。

　　他们面对面坐下后，阿斯兰便开始点单。他没有过问她的意思，就直接将茶点全部点齐，每一样都是她过去喜欢的东西。她安静地看着他不置一词，眼睛里满是他此刻的样子。平和的，静谧的，温柔的，还是那么会照顾人。岁月宽厚，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气质愈发沉稳内敛，显得成熟又可靠。
　　随着服务生离开，他的目光终于回到了她身上。眼眸中那一泓碧绿依然对她有无可辩驳的影响力，遗落的一部分灵魂曾经伴随着他悲伤的眼波流转而汨汨流失，此刻终于被依附与沉淀，短暂地停留下来。当年她以一条短信仓猝拒绝他的邀约而回避见面，多半也是怕当时摇摆不定的自己再次被他熟悉的安稳所诱惑，让思维脱离理智的轨迹吧。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彼此注视着。顶层的天花板透着天光，稀疏地折射着淡蓝色的光亮在两人之间停缓，又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下了决心似地说：
　　“我是ZAFT的阿斯兰萨拉。”
　　说完倒觉压在心上多年的重负终于被抛下。在奥布和她一起那两年他一直用着量身打造的虚假身份，除了阿斯兰这个名字是真的以外，从姓氏到背景一切都是虚拟，每一次她喊着他的名字时都让他心里隐隐愧疚。后来无意间透过情报渠道知道了她的身份，才觉得或许开诚布公，她也能懂得他的苦衷。可惜一拖就是许多年之后。
　　听见他的话，她先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笑容里满满的都是理解。
　　“我曾经是奥布的卡嘉莉尤拉阿斯哈。”
　　他们都是因形势需要不得不为自己伪装的人，此刻终于面对面坦白了过去的自己，不需要再多解释，他们懂得彼此。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笑容感染，跟着微笑起来。
　　“我记得。8年前的6月15日，我们那届毕业典礼。”
　　“也是我离开奥布的日期。”阿斯兰淡淡地说，“那天我等了很久，想再见你，你却没来参加毕业典礼。登机前最后一次拨你的电话，但你没有开机。”
　　“是吗……抱歉。”卡嘉莉低下头去，他说得轻描淡写，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还是忍不住道了歉，却不想为自己辩解一句。
　　能说什么呢？她其实到了学校，也曾经想求他抱慰，却急急忙忙地没有带手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该为年少时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承担后果，即便道出真相也无济于事，无非是让遗憾更深罢了。想走出过去，第一件事就是与懵懂无知时做过很多错事的自己和解。前路充满未知，落脚处处凶险，她无人指引一步步踉跄前行，走过的歧路要多少年之后回头看才知道是对是错。过分的悔恨只会耽搁前进的脚步，昂着头向前走才不负那些苦难艰辛。她没想过求别人原谅，他的感情不容亵渎，她的自尊不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