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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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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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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回五年前的奥布,淤能基吕岛。
淤能基吕岛意为自然凝结成的岛子,是奥布联合首长国的文化中心和教育重镇,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及文化场馆云集。时年21岁的卡嘉莉在奥布第一高级中学政史地组从事事务性工作,兼任思政辅导员。她在寸土寸金的教职工公寓小区里有一套还贷中的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初入职时适逢单位组织无房户抽房号,十分之一的中奖率居然让她中了——这是有房产证的福利房,而价格仅仅是市价的一半。当时她心里百感交集,觉得这样难得的好运气很有否极泰来的意味,有了立足的根基,未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卡嘉莉的对门住着毕业班零班的班主任一家。他们不常碰面,在学校里见了也不过点点头打个招呼。班主任是个忙碌得日日脚不沾地的中年男子,毕竟精英班带起来压力巨大事务繁杂。他家房子的户型比她的更大,也便于学生在他家托管。不过全国升学率名列前茅的零班班主任实在颇负盛名,虽然想托他照顾的学生不计其数,而能住在他家里的不过三四人,所以能在对面被托管的学生八成是很有背景的。
新学期初的某一天,卡嘉莉听见有人敲门,门口站着的是平时交流不多的班主任,她稍感意外,然后客气地询问有什么事。
“尤拉老师,有点事麻烦你。我记得你家只有你一人住,能否代管一个我的学生?”
卡嘉莉疑惑地看着他,班主任补充道:“那个学生喜静,不太适应我这里几个学生一个房间,但是他们哪一个的家长我都得罪不起,所以……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卡嘉莉明白了,大约是后台过硬的关系户太多,班主任这里也兜不住了,所以让这个不太合群的学生一个人住在她这里,但仍然是在班主任的管辖范围内。她稍加思考,觉得不能驳了他面子,于是问道:“就是说,我腾一个单独的房间给他住是吗?”
“嗯。是个男孩子,其实不难相处,就当作增加一个租客吧,就一年。也没有什么事,学习问题还是我管,吃饭的话他一般在食堂解决,如果方便可以问问他是否愿意跟你一起。总之就是,给毕业班的孩子尽量提供生活上的便利吧。”
班主任报出了报酬,数值挺可观,卡嘉莉有些心动。她不久前刚将自己的贷款部分向银行提出提前还款的申请,经济周转上稍微有点紧巴巴,很乐意多一份收入。和租客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一年听起来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她打算答应下来。
“好,我尽力。学生叫什么名字?”
“伊扎克玖尔。学习相当优秀,是这届学生里被寄予厚望的理科状元热门人选。”
听到他的名字,卡嘉莉抬了抬眼皮,但最终没说什么,她回答:“好吧,我去把房间整理一下。他大概什么时候住进来?”
“尽快吧,先住一段时间适应,看看他是不是习惯。”
“好,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跟学生家长直接联系,您就当作他还是在您家里托管吧。”
“嗯,应该的,我也不想让他们产生唯独孤立他家孩子的错觉。”
伊扎克的随身物品原本便放在对面班主任家。次日下午下课后,伊扎克就将自己的行李搬进了卡嘉莉家里。这套房子装修风格较为朴素,室内效果整洁明亮,倒是很适合安静学习。卡嘉莉给伊扎克腾出的房间是原来的书房,书架稍稍移位空出床的位置,阳光很容易从窗户照进来,阳台上有绿植,且晾衣服也很方便,伊扎克挺满意这样的生活环境。
卡嘉莉友善地向他介绍各种家具和生活用品的使用约定,伊扎克看着这个有一头漂亮金发的女老师,仿佛认识到生活中的她原来是这个样子,真是一种新鲜又好奇的感觉。严格意义上说,虽然他叫她尤拉老师,但卡嘉莉并不是教书育人的老师,也没有给他上过课。过去他对她的印象来自于集体性的思想教育讲座,她的出场总是所有学生最期待的一个。她发言简洁明了铿锵有力、感染力十足,演讲有振奋人心的力量,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她对奥布的爱国热情,像是近乎狂热的信仰。他在书房墙上醒目处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已故的奥布前任领导人乌兹米.纳拉.阿斯哈的有框挂像,算是她爱国情怀的佐证。
共同生活开始得很顺利。其实他们的交流并不多,大约因为老师和学生的活动范围基本重合,他们的作息也几乎一致。伊扎克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学生,他在学习上极为自制和自觉,遵循严格的时间表,作息时间井井有条。而生活上,他能将自己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并保持纤尘不染的状态,衣物也都自己洗净熨平整齐叠放,不给卡嘉莉添一点儿麻烦。卡嘉莉也是毫不拖泥带水的人,因此他们从一开始相处得就十分合拍。
一段时间后卡嘉莉逐渐习惯了伊扎克的存在。她确认这一点是在一个周日早上醒来时,以前静谧得冷清的房子里传来伊扎克放轻了动作在客厅活动的声音,听着那些动静,她忽然多了几分活在现实里的感觉。过去几年里她一直独居,偶尔会早晨醒了赖着不想起床,仿佛要睡它一个有始无终才惬意——因为除去工作上的短信和电话,没有人会叫醒她。对于举目无亲的她来说,无人打扰的休息日早晨似乎象征着她和这个世界缺少的温暖的联系。而伊扎克在她的房子里走动,自顾自地安安静静吃早餐,开了电视听播新闻,调到隔着门几不可闻的音量,最后收拾东西去班主任家上课,连关门时都是用钥匙锁上,以免发出砰砰的响声打破这里的宁静。他并没有吵到她,但这些实实在在的细碎声响却真切地触动了卡嘉莉。原来她一直怀念的,就是这样亲切、鲜活的动静,她平静得久了近乎僵冷的心,就这样复苏于琐碎而柔软的生活里。
班主任说得没错,伊扎克确实是个好相处的人,但并不意味着他容易亲近。起初伊扎克和她的交流,仅限于晚上补课晚点回家之类告知性质的短消息——他给人的感觉很冷感,不多说一句废话。卡嘉莉便依着班主任的嘱咐,主动向他提出了晚上回家吃饭的邀请。
“我会分盘装的,肯定比学校食堂做得好也更卫生,你试试看吧!”卡嘉莉热情地说。
伊扎克的表情有些迟疑:“这样太麻烦你了,尤拉老师。”
“没关系,晚饭我本来也要做的,举手之劳嘛。”
银发的少年稍微纠结别扭了一会儿,点头:“好吧,谢谢。”
从那之后伊扎克下午下课后就直接回家,先自习一小时左右,然后就能听见卡嘉莉喊他吃饭。这和大多数寻常家里的模式很像,但伊扎克过去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幸福。他来自单亲家庭,母亲在奥布行政府工作,忙起来没有时间顾及儿子的吃穿用度,才把他培养得这样独立。出于对儿子的关怀不足的愧疚,他的母亲尽力把他安排在最好的老师家里托管,不想却阴差阳错地让他被另一个女老师悉心照顾。
他们逐渐熟悉起来,虽然吃饭时他们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坚定践行者,但生活里的互动增多让他们有更多机会交流。伊扎克主动请缨负责饭后洗碗,被卡嘉莉坚决地拒绝了,“没你事儿,你休息会儿就去看书吧,我知道你的时间表。”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伊扎克难得地出现了着急的表情。
“你跟我客气什么?我是你老师,当然以你的学习为先!”
伊扎克说不出反驳,看了她半晌,还想负隅顽抗似的低声说:“KUSO,才不是……”
卡嘉莉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说这种词?”
“口头禅啊。”
“我不喜欢你这样。”
“可是我习惯了,老师是要禁止我这样说话吗?”
“好吧,随便你……”卡嘉莉叹了口气,“不是禁止,只是不喜欢而已。——作为你同一屋檐下的室友提出的意见。”
于是伊扎克刚冒出来的小火苗一下子就被扑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