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钗声碎》有渔

8、第七章

　　今日我醒的颇早，想来是对昨日之事还心存余悸。可奇怪的是，天尊对昨日之事似并无怪罪之意，前一会子还遣了乐生过来，说是今日他受西王母娘娘之邀，前去赴宴去了。言外之意，接连几日便可不用担心会天尊质问昨日之事了。

　　我顿觉浑身说不出的舒畅，见着凰鸟也觉分外亲切，不禁搂着它蹭了几下。它挣扎着从我怀里逃脱了出去，落在了梳妆台边，用喙一个劲的梳理着被我弄乱的彩翼，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不时注意着我，恐是怕我故技重施。我本想好好嘲弄它一番，却顺着凰鸟的方向瞧见了立在梳妆台前的一床七弦琴，我记得以前这屋子里好像并未有这琴。

　　我好奇的朝那琴走了过去，凰鸟以为我又要耍玩它，一振翅膀飞到了我身后的座屏之上。我再无心逗弄它，只抱起那琴，将它打横放于桌上，这床琴却不是我那日带去太和殿的那一床，倒是和天尊那床‘鹤唳清宵’有异曲同工之妙，疑惑之下我伸手去拨了拨弦，若说天尊的琴音如太古，那这床琴的音色倒是颇为沉寂，但余韵却十足。

　　凰鸟闻声而落，爪子却一直在这琴低扒拉个不停，我会意将那琴倒了过来，却只见琴底刻了四字：有凤来鸣。想来这便是这床琴之名了，但我却不晓得这床琴的来历，见一旁凰鸟似很欢喜这琴，围着它兜了好几圈，想必这它定是识得这琴的，可惜它却不能说话。我一思索，不如把这琴带给文姑姑瞧瞧，兴许还能知道点什么。

　　女人是八卦的，女仙也不例外。因着这床琴，我比昨天早到了半个时辰，见文姑姑还未到，就将琴放了先练习起来，因着琴好心情更好，练习起来也是颇为得心应手。这厢文姑姑也携着琴而至，只因着我在弹曲子，站在一旁并未做声罢了，一曲毕我赧然一笑立即站起身来，先像文姑姑行了一礼。

　　文姑姑将琴放在桌上，“怎么，昨日习了半日琴，就赶着去向玉宸天尊谄媚了？”

　　“姑姑明鉴，昨日实乃芷汀灵女定要与我比较一番，下仙领着天尊的命令，便硬着头皮上了。”我低了头，看来我昨日一番出糗是被文姑姑知晓了。

　　“哼，就是那个倚仗着她娘如今去临战泗水之滨的功勋，死乞白赖住在这太和宫里的芷汀灵女？也幸得你赢了她，否则也枉我教你一遭。”

　　文姑姑这一番话里真是含金量十足啊，前一句话以足我回味半响了，可这后一句话却让我愕然了许久。

　　我居然赢了？我居然赢了！真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出生以来便未和其他仙子争论或比较过什么，而这第一次却是真真切切的赢了，只觉心中有些欣喜之意渐渐显露嘴角。

　　“虽说你在这琴上有些禀赋，但你若心术不正，只一味想着学来狐媚惑主，这《楚谡》你还是学不成的。”文姑姑冷冷道。

　　我见她今日瞧我的脸色并不大好，一来就巴巴的跟我说了这些话，也不知是谁告知让她晓得的，但听她这一番话，我便知道这告知者的用意并不是很好。我只得急忙跪在她面前陈情道：“姑姑，下仙虽修为不高，但却从未想过用狐媚惑主这样的法子来登极天后的位置，实不相瞒，这《楚谡》一舞，实乃玉宸天尊强令下仙跟着姑姑学习的，下仙本无心学，昨日便出言不逊顶撞姑姑，企图能够将姑姑气走，但昨日姑姑却倾囊相授，这份心胸已让下仙十分敬佩；再来，昨日习琴时下仙才晓得琴中自有一番大学问，自是十分喜爱，下仙怀着的是这样的心思，又能否习得《楚谡》呢？”

　　文姑姑听我一番陈述脸色渐有和缓，她裙裾微动，伸手将我拉起，喃喃道：“若你所言果真如此，这《楚谡》我自当教予你，只是……不知这玉宸天尊打得何等算盘。”她一边说一边怔怔的看着我的眼睛，似要透过它看出点什么来，我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只得一笑，她这才急忙收回了目光。

　　说起《楚谡》，我想起我那床古怪的琴来，我拉了文姑姑来到桌边，指着那床今早我抱来的琴道：“姑姑，你可识得这床琴？”

　　文姑姑先是随意的一瞥，但这一瞥就再也没让她的目光从这床琴上移开，她缓缓的移身过去，用手轻轻的从岳山沿着琴弦抚弄下来，似乎手下抚着的是一件无价之宝似的，她又将琴反转过来，瞧见‘有凤来鸣’四个大字。

　　我站在她身后，只见她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抱着琴竟不能自已，我因不晓得其中缘由，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大抵是我唯一一次见到文姑姑这般失态了，在之后的百万年里想起今天，我还时常唏嘘不已。

　　她稳了稳情绪，将琴抱到一旁的矮案上放定，跪在席子上挥手奏起了首我并未听过的曲子，只是这曲子太过凄凉孤寂，没来由的也会让人莫名的恸切，只听得文姑姑嘴里小声念着些什么，细细听来却是半阕词，且被她反反复复合着曲子念了好几遭。

　　“霭霭春空，画楼森耸凌云渚。紫薇登览最关情，绝妙夸能赋。惆怅相思迟暮。记当日、朱栏共语……”

　　我正听得着迷，琴声却戛然而止，文姑姑站起身来长吁了一口气道：“这琴我如何不识？这恰是我家夫人的琴，她羽化后，这琴就一直储在这太和宫中，我曾多次来此寻琴，都不得而返。”她一脸正色的望着我道：“我且问你，你如何寻得此琴？”

　　这床琴竟是愈音上仙的，我倒还奇怪这琴怎会出现在我的房里，“下仙一早起身便见此琴立在桌边，可自打下仙来此就未曾见过房里有甚么琴，遂携了琴请姑姑来辨认，却不想原是上仙之琴，既如此……下仙应当将这琴归还予姑姑。”

　　文姑姑点了点头，随即略一沉吟，又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寻了百年也不得其踪影，而你却如此轻易就得此琴，想来这其中定有玄机可循，夫人还在时就常常教导随缘即可，可见凡是都不可勉强的，这琴你暂且替我保管便是了。”

　　我点点头，这两天下来这些个上阶仙人们都大大小小叫我暂且保管了好些东西了，想我平时在香火琳宫都马虎惯了，这会子若是损坏一两件，抑或是将这凰鸟给养死了，岂不是又是大罪一条？遂一想，与其培养自己细心的能力，果然还是缩短作战时间比较现实，我便催促着文姑姑开始继续教我习曲了。

　　文姑姑甚是欣慰的点头道：“孺子可教也，你虽修为尚浅，这番好学也实在难能可贵。我听你方才奏《楚谡》一曲倒还有模有样，既然你已然能背的这一套减字，不出一月应是能习这第一段舞了。”

　　我闻此言大受鼓舞，学起琴来也愈来愈用心，一连三日都一心扑在琴上，不觉琴技已然大增，虽文姑姑未得一字夸奖，但她对我习琴之事却再无偏见可言。

　　这天我学完琴正走在回房的路上，却总觉得这宫里的小仙娥有些古怪，今日一早就见这些小仙娥三群两伙的讨论着什么，我身为一个无所事事且八卦的神仙，怎么就不能也探听一下呢，于是在回去的路上我又见着几个小仙娥在神神秘秘的讨论着什么，其中还夹杂着几声调笑声，我便踱着步子过去也想前去她们洽谈一番，可她们这些小仙娥一见我，倒吓的跪在地上朝我参拜起来，我倒被她们吓了一跳，将她们一个个拉起来准备问她们在讨论什么，结果这群小仙娥又跪下了，诚惶诚恐道：“上仙恕罪。”

　　呃，上仙？诚然这个称呼是让我有些飘飘然，但若是被比我仙阶更高的仙人听到岂不是笑话，遂拉起其中一个小仙娥道：“诶，我也就比你们高那么一个仙阶，用不着和我这么客气，想我五百年前也和你一样也是个小仙娥……”

　　还没等我说完，这厮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下仙不是有意枉论上仙的，还请上仙恕罪。”

　　我抚了抚额，正想说话，却见一双手将这个小仙娥扶了起来。我顺着这手向上一看，正是前几日被天尊罚去思过的寄芙仙子，我便依着礼数朝她行了一礼道：“寄芙仙子近来可好？”

　　她斜着眼瞟了我一眼，扶了扶簪在头上的芙蓉花钿玉露华胜，讥谑道：“这不是号称是紫薇左夫人愈音上仙的转世，清娥上仙吗？下仙有失远迎，实在该死。”说着她扭捏着弯下身来朝我施了一礼，便很快起身白了我一眼。

　　我被她一番话弄的有些糊涂，我又什么时候成了紫薇夫人的转世清娥上仙了？我仔细一想，这番话若是传将出去，情形可是十分不妙，我连忙道：“寄芙仙子，你此番话没根没据的，如此枉言让天尊听见，却不是几日思过可以混过去的。”

　　大概我这一席话让她想起了前几日的不快，她眼神凌冽道：“哼，你倒真会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也莫高兴的太早，这话我也是听外边讹传。”

　　这话一出，一旁的一小仙娥却拉了拉寄芙仙子的袖子道：“仙子切莫无理，此时谨慎一些也是好的。前几日在西王母娘娘的宴席上，芷汀灵女亲自陈情给娘娘，说清娥仙子是愈音上仙转世，前几日的一套《楚谡》竟让凰鸟也甘愿拜倒，要知道这天上数万流年里，却只有愈音上仙才能让善舞的凰鸟甘拜下风。”

　　我彻底混乱了，我弹奏了《楚谡》不假，凰鸟在我屋子里也不假，可我从出生起就未跟什么愈音上仙扯上关系过，自从来到太和宫这个地方，才对愈音上仙这个名字有所耳闻。此刻我心中有些不安，看来还得找个正经人才能将这件事的来弄去脉搞清楚，我问道：“天尊是否回宫了？”

　　那小仙娥毕恭毕敬道：“尊上昨夜便回宫了，可是这刚到了宫便去了上仙的听雪轩，怎的上仙还不知？啊……”那小仙娥似是想起了些什么，脸上却已经羞的通红，再不言语。

　　寄芙仙子一听，立即道：“你说什么？天尊他昨日就到了，我怎的不知，他怎会去听雪轩的……”说完她又倨傲的瞪了我一眼，可此刻的她生气归生气，却一句话再也未说，倒像是一幅要落泪的样子。

　　我被这一出弄的措手不及，可我隐约觉得玉宸天尊还有愈音上仙之间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想到这里我不禁捏紧手心。明日，我一定要找玉宸天尊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