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钗声碎》有渔

14、第十三章

　　我面上露出一笑，向龙王道：“龙王殿下，你还是好生瞧瞧我到底是谁，莫要过了今日便后悔莫及。”

　　龙王闻言果然有所顾忌，只见他捻须思索了一阵，复问：“你方才不是说你只是一个司花的侍女吗？”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三公主忽然发话：“父王怎的一时糊涂至此，此女若真是白彦上仙心中所属，又怎会轻易将她带来这南海龙宫，儿臣是断不信她是白彦上仙中意的女子的，这样细细想来，她先前亲口道出的身份多半是假的了。”

　　我心中不禁赞叹这三公主的眼力，心中也为我此番冒险的主动着实捏了一把汗。我瞥了一眼白彦，只见白彦此刻也无半分得意之色，只抿着嘴一言不发的正思索着什么，而门口堵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武将，此刻想要乘机溜走简直是比登天还难。我攥紧了手心，想着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就赌上一把试试，我抬头直视着龙王的眼睛道：“没错，寄芙这个身份确为我捏造，我与白彦上仙之间也并未存丝毫男女之情，一切只不过想要退回他与三公主这门亲事罢了。”

　　三公主闻言却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连面色都稍带和缓了许多，而一旁的龙王却横眉怒目，一副要发作的模样。四周的各路仙友都开始三两个一群互相小声议论起来，声音虽不大，但却足以使龙王的脸色愈来愈差，他端起一杯酒急急饮下试图让自己冷静，然后瞪着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问：“你，究竟是哪路神仙？”

　　我因先前走了许久的路又兼站了这半天，加上现下与龙王对峙又需要十足的勇气，这会子只觉得腿上逐渐有些虚软。我位列仙班百年来未经世事，从未与人争吵过，哪知这第一回对峙的对象便是与南海龙宫的龙王陛下，又怎不心惊肉跳。此刻的我虽面不改色，但心下却忐忑非常，手上不住的颤抖。

　　我深呼一口气挺起身来，将头稍稍仰起道：“我乃紫微宫左夫人愈音是也。”因着舌头发麻的缘故，我只能逐字逐句的将这十二个字缓缓道出，又怕声音会跟着颤抖，便将这几字读的颇重。

　　哪知我这句话一放出，四座之下竟像炸开了锅似的，那位麻子仙人更是得意道：“瞧我说的没错吧，我与紫薇夫人也算有过数面之缘，此番怎会瞧错，今儿这一遭你们算是见着正主儿啦！”又一长眉白须老道拂须道：“今日提及紫薇夫人，不禁想起当年紫薇夫人羽化之事，当真是让人惋惜啊，若此女当真乃紫薇夫人，想来与那玉宸天尊又有一段劫数也未可知。”旁的几个仙闻此，皆是感叹数声唏嘘不已。

　　龙王脸上也现出十分诧异之色，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向众人道：“你们怎就晓得此女便是紫薇夫人，这女子满嘴讹言又如何信得，除非你能拿出能让我们信服的事物来。素闻紫薇夫人善作《楚谡》，你不如就在此舞上一舞，我们便晓得其中一二了。”众仙闻言，皆缄默不言，再不言语。

　　我正想辩解一两句，白彦却一把将我拉至身后，我瞧他脸上再无常日里悠游恣意之色，只向龙王冷笑道：“龙王陛下可知当年紫薇夫人一舞《楚谡》是献给何人？现下竟就这样冒失的要让夫人为你献舞了，若这事让天帝和西王母娘娘晓得，恐怕你这龙王的位置可不保。”

　　龙王听完，一拍桌子起身怒道：“黄口小儿也敢威胁本王？”

　　三公主连忙起身将龙王拉住，劝慰道：“父皇莫急，待儿臣细细来问他们。”龙王冷哼一声还欲说话，却不想又被一旁的龟丞相拦住，只闻龟丞相背对着众人狠狠的咳嗽了一声，龙王却意外的冷静下来，虽尤带几分怒意，但还是缓缓坐了下去。

　　这时，只见三公主端起一杯酒水道：“诸位仙家，今日本是父皇为儿臣准备的小小家宴，不料却扫了诸位仙家的酒兴，沉珊先在此给诸位仙家赔不是了。”说着，三公主一口便将杯中的酒水饮尽。众路仙人皆答‘无甚关系’、‘小事一桩’等话，也将桌上酒樽拾起还敬了一杯。

　　可天上神仙哪一个不爱些八卦趣闻来聊解漫漫仙途，我在下边将他们的话听得颇为仔细，其实众仙巴不得我和龙王闹将起来瞧些热闹，更有甚者已然在下边开设了赌局来打量我到底是不是紫薇夫人，据他们所说酒樽摆在木几左上方便为认同，反之便是不认同。我四下一望，倒有一多半坚信我确为紫薇夫人，这也反应了我确实演得不错。

　　我信心十足的往上望去，只瞧见三公主将她的镶玉月贝盏放在了右上方，一双杏眼只直直的盯着我，突然间她似想到什么似的朝我冷冷一笑，假作好奇道：“沉珊自打儿时便闻得紫薇夫人尊名，如今一见果然容颜不俗，那时众仙都言夫人文武双全，文就不用沉珊赘述了，只闻得夫人耗费千年心血铸成两支云容钗以抗幽冥界万敌，不知今日可否让沉珊一睹此钗风貌？”

　　龙王也拂须点头道：“嗯……我儿说的有理，若真是紫薇夫人，又怎会没有法器？”

　　云容钗？这名字好生熟悉，我倒一点也不觉得生疏，陡然间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涌出来一样，却又在一瞬间全部被压制了回去，此刻无论我再怎么回溯也是惘然。白彦唤了我一声，低声对我道：“云容钗恐是个幌子，这事物我倒是听说过，但传闻这钗早在紫薇夫人生前便已丢失，你切莫上了她的当。”

　　我点了点头，装作一脸坦然的模样向沉珊笑道：“那可真是不凑巧，云容钗早在百年前便已丢失，公主却今日怕是无缘见着了。”

　　龙王闻言，突然冷笑道：“哼，来人啊，将这假冒紫薇夫人的婢女押进水牢里听候发落。”

　　门边的武将们一听命令立即蜂拥上来将我按住，我和白彦俱是一惊，白彦上前一步道：“龙王殿下怎可如此对待紫薇夫人？”

　　龙王斜觑了我一眼，万分不屑道：“紫薇夫人？若不是小女提醒我倒是险些忘记，早些年龙宫遭幽冥界大肆破坏，紫薇夫人在羽化前遂留了一只云容钗在此权当天柱支撑龙宫，而今还在我大殿门前。现下你却说这两只钗具以丢失，可见你分明不晓得这天柱之事。”

　　白彦皱起眉头道：“紫薇夫人已然羽化，如今的夫人已是过了轮回转世而成，又怎知这柱子的事？”

　　“白彦上仙且莫心急，我权且料理完此事再与你计较小女的事。来人啊，将这女子押下去！”

　　几个虾兵蟹将忙过来拉扯，我着实心急如焚，早知道白彦这厮的事风险这么大，我便不会轻易答应。眼下事情已经败露，再坚持下去我倒不晓得会受什么皮肉之苦，千钧一发之际，我扯住白彦的袖子小声道：“去找天尊！”

　　白彦听到天尊二字，眼中也是一亮，急忙道：“慢着！龙王陛下若不信此女，那玉宸天尊的话你总不会不信吧？”

　　几个将酒樽摆在左上方的仙人一听，皆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三两个仙都站起身来朝龙王拱手道：“陛下，我等在此瞧了片刻，也免不得说上一两句，此女是不是紫薇夫人先且不说，但若是得罪的玉宸天尊，龙王往后在九重天上又何以立足，还望陛下三思啊。”这一番陈言倒又有几个仙人点头赞同，此刻倒有七八个仙人站起来谏言。

　　龙王略一沉吟，不耐烦道：“我意已决，无须再问。”

　　那个满脸麻子的仙人连忙道：“下仙认为，不如下帖请玉宸天尊来此，他定然晓得这女子是否是紫薇夫人的，倘若这女子真是夫人，龙王今日一举岂不是与天界过不去？”

　　我见此刻有许多仙人为我说话，便渐渐安心。虽然我不晓得天尊和这紫薇夫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这步棋着实险，但因着两个月之后的瑶池仙会之事，天尊他少不得也会帮我打掩护，虽然我不保证天尊那厮不会对我施以惩罚，但我晓得留在龙宫水牢里的惩罚定然不会轻，想到此处，我对龙王冷笑道：“陛下，若你着实不信我，确实可以请天尊来辨认一番。”

　　龙王见我镇定自若便开始有些犹豫起来，正准备开口说话之际，沉珊却猛的拦住了他，她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俯身附在龙王耳边不晓得说了些什么，只见龙王听完脸色剧变，握住酒杯的手指也不禁便的僵硬起来，脸部也微微掠过一丝抽搐，一个字一个字清晰道：“押下去！”

　　我和白彦以及众位仙家无不愕然。在我身旁站了许久的小兵得令几次也不曾将我带走，这次龙王下令再无人阻拦，他一把扭住我的手就往外拖，生怕又有人中途喊停似的。我则还未从龙王的一反常态中反应过来，被他们推搡之间连打了几个趔趄，我挣扎着站起身来理顺步子，眼睛却不住的往殿上望去，三公主沉珊脸色竟是一副得意之色，而龙王殿下却铁青这一张脸正冷冷看着我。

　　此时殿下噤若寒蝉，谁人都猜不透龙王在想什么，我心有不甘的将自己的嘴唇咬的生疼，只晓得龙王此番做出的决定定然和方才三公主的一番话有关。我又望向白彦，只见他对我眨了眨眼睛，我瞧他此番嘴角还挂着一丝轻笑，莫非已然有解救之法了？当我最后出门转身的那一刻才看清他向我比划的口型：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