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钗声碎》有渔

13、第十二章

　　“你睡饱了没，怎的还不醒？”

　　此刻我脑中皆是一片混沌迹象，只觉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唤我，我试图将全身所有的力气积聚在眼皮上打开它也是徒然，于是我只得作罢，闭着眼睛从胸腔中闷闷的哼了一声以作回答，可过了半响也未得到回应。我心中有些着急，遂又哼了一声以作询问，这才终于听得那厮有些动静，我以为他就要走，于是呼吸也变的更为平缓。

　　忽然只听得扑通一声，我似乎掉进了一个不同于往常的介质中，而身体在这样的环境下正缓缓的向下沉，我皱着眉头只等这股失重带来的不适感消失，但这下陷仿佛永无止境一般愈来愈深。我突然浑身打了一个机灵，慌忙之中睁开了眼睛所见之处皆是水，我顿时一阵慌乱，手脚并用着只想往头顶的光亮处靠近。

　　还未划出半步，脚下却骤然一沉，我的身子顿时又向下沉入数米。我向后一望，正是白彦那厮扯着我的腿向深处游去，他见我不住的挣扎，回头对我笑道：“过个雷霆之隙便吓得晕了过去，这会子走水路莫不是也叫我背着你不成？”

　　我闻言有些脸红，初次出远门便闹出如此笑话，若被别人知晓还不笑掉大牙，遂不再挣扎。他见我安静下来便松了我的脚踝，携了我的手往那南海深处游去。

　　越往深处，怀中的珠子便愈发亮起来，原本黢黑的周围也有寸光之处可寻，这才使我稍稍安心下来。不知穿过多少层黑暗之地，见得前边的红礁遮掩处幽幽透出一缕光线来，随着距离的缩短，这缕光线逐渐变成两三束直面朝我映照而来。随后白彦拖着我转过一块长满水藻的硕大礁石，还未等我看清前方便觉眼睛一阵刺痛，我用一只手勉强遮住两只眼睛，只从手指间的细缝中觑得缘由——一座灿若明霞的龙宫就在眼前了！

　　白彦松了我的手道：“这里便是南海龙宫了，你可要记得我先前和你说的话。”

　　我点点头，待眼睛稍稍适应这里的光线便道：“放心吧，我保证一个字也不会说。”他这才带着我朝龙宫正门游去。

　　一路游来，但见崇阁巍峨，面面琳宫合抱，珊瑚巨礁将道路绕的百般萦纡，委实不好走。遥见几个鲛人拖曳着长长的鱼尾朝我们游了过来，一见白彦便都俯首恭敬的朝我们行礼，他两个见我站在身后并不言语，只瞧着我一直扯着白彦的袖口，便面面相觑一番，复又低下头去。

　　白彦淡淡一笑道：“还烦请二位带路则个。”

　　这两位鲛人接了令，一前一后分花拂柳带着我们穿过了这边的红礁石去，我跟在白彦后边，自这些珊瑚堆里见了好些珍宝，或鼎或盆，或金或银，便向白彦怪道：“这里怎会堆放些金银之器？”

　　后边的鲛人闻言，急忙解释道：“禀大人，龙王大人宫中藏宝无数，因宫中阁内委实盛放不下这许多，遂将些质地下层的物什堆放在此处，若是大人看上哪一件玩意儿，随意拿来一把玩也无妨的。”

　　我听得瞠目结舌，想不到这龙王竟如此奢侈，只是不晓得这些金银到底是从何处得来。还未待我细细问来，白彦先瞪了我一眼，我立即将将要出口之言又吞回肚子里，只只字不提。至宫殿门前，两位鲛人便退下了。但见一群虾兵蟹将鱼贯而过，白彦扯住一个小虾兵道：“烦请这位兵爷通报一声，白彦一行前来赴三公主之宴。”

　　那小虾兵一听，连忙挺起胸膛敬了个军礼：“原来是姑爷，小的这就去禀报龙王大人！”

　　姑爷？此刻我便先猜着了白彦的些许用意，这一套戏码我都已经乱熟于心了，想来白彦这厮是瞧上了南海龙宫里边的一位公主，虽然郎有情妾有意两人暗通曲款，但对方好歹也是位有头有脸的公主，也要明媒正娶的不是？此番邀了我前来，定是要我假装他的家眷来对他的婚事表示赞同和支持，好让龙王大人放心的将女儿下嫁予他。

　　我颇有深意的瞧了白彦一眼，用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朝他笑了一笑，见四下里无人，便悄悄附到他耳边耳语道：“好歹我也是香火琳宫月下老人座下的弟子，你这点小伎俩我难到还不晓得？你只管放心交给我，我保证替你办妥这件事。”

　　他半信半疑的思索了片刻，皱着眉头问：“你真能办妥？”

　　我胸有成竹的朝他点了点头，又想倒此番说媒他定然是紧张的，便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姑爷以及这位上仙，龙王陛下有请两位入殿。”那小虾兵已然折了回来，将那殿门打开请我们进去。

　　南海龙宫比我想象中要大的多，入得殿内是一道九曲回廊，里边尽是帐舞蟠龙，帘飞绣凤，更有数不尽的金银焕彩，珠宝生辉。小虾兵带着我们七拐八绕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见得一座巍峨琳宫屹立在众七色珊瑚之中，这一路又是说不尽的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我的腿走得着实酸痛无比，无暇再顾及眼前繁丽的景致，正想问还有多远，却不想一转弯便见琳宫座立眼前。

　　两位蚌仙见到我们，齐齐将殿门打开，边将里边的夜明珠帘撩起边向里边传道：

　　“白彦上仙觐见！”

　　“白彦上仙觐见！”

　　我和白彦走了进去，只见殿内两旁都坐满了宾客，殿中有几个鲛人正轻歌曼舞，好不热闹。可经由蚌仙这样一传，所有人都齐刷刷的向我俩投来打量的目光，殿上一位长相颇为端庄的老头拍了拍手，这些鲛人舞姬便停了舞退至一旁，而坐在他身旁的倒像是一位公主，生得娇若春花媚如秋月，又加以美服华冠，更显得愈发动人。

　　我见一旁的白彦朝殿上拱手一礼，便也款款拜下身去，只听得白彦道：“三公主生辰，本欲早来，可惜因路上置礼耽搁遂姗姗来迟，还望公主海涵。”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只树木枝桠来交予一旁的婢女呈了上去。四下宾客见了不禁哗然，就连我也有几分诧异，这厮未免也太小气了罢，一只破树杈就想抱得美人归？

　　那公主见了，不怒反笑：“快快起身罢，难为上仙有心，因着我上次嗔怪这水域未得陆地上那些花儿朵儿，遂一直引以为遗憾，便托了白彦上仙替我寻得能在海域生长的花儿，哪知这一句玩话也让上仙上了心，这不是替我寻来了吗？”

　　众仙听了皆点头津津乐道，我也不住的点头，不想你这厮还有这一套。

　　这时沉默多时的龙王忽然皱了皱眉，指着我道：“这女子是谁，怎的瞧着有些面善？”

　　众仙经他这般一说，又是一片议论之声，而我恰是他们议论的焦点，其中一个穿着水蓝袍子的仙瞪大了眼睛道：“这——这不是九重天上的紫薇夫人吗？”

　　另一位梳着高髻的女仙驳道：“哪能啊，紫薇夫人千年前便已羽化，您怕是老糊涂了罢。”

　　旁的一位满脸麻子的仙人又道：“诶，此言差矣，听闻上回西王母娘娘盛宴，有一芷汀灵女亲口告知娘娘，玉宸天尊府中藏有一女乃是紫薇夫人转世，那面貌、身段、才情无一不具备，想来也是一段造化啊。”

　　我吸了口气，想着此番来此的目的是为了白彦这厮的终身大事，遂先打住想要八卦的心思，上前一步道：“回陛下，下仙乃是花神座下司管芙蓉花的仙子，名寄芙。”我私心想着既然要做戏就要做全套，梨花仙的亲戚当然必须也得是个花仙罢，遂又借了寄芙的名号来。

　　龙王大人闻言，却愈发不解道：“不知这位寄芙仙子来此有何贵干？”

　　白彦突然道：“不晓得公主和陛下是否还记得上回你们同白彦许诺的事，此番白彦带了人来，想必南海龙宫也必然是不会食言的罢。”

　　龙王和公主听完具是一愣，只得面面相觑不得言语，我见龙王一脸阴郁沉沉，公主脸色也惨淡无光，想来这白彦委实不会说话，遂开口笑道：“陛下，白彦本就不会说话，如今带得我进了这南海龙宫，想来他的意思你们因是明了的。”

　　我又向公主道：“三公主，姻缘二字讲究的就是两情相悦，其余的倒还无什要紧，话说到这里你想来也该懂了，白彦的心意是不会轻易变的。”公主闻言倒看不出半分喜色，脸上的惨淡情绪又添几分，我想因是她父皇在此，女儿家又难免矜持些的缘故。

　　白彦向我投来赞许的眼神，我亦朝他笑了笑。

　　我一席话倒弄的全场寂静，我见龙王眼中风云乍起似有发作之意，好歹还是一旁的龟丞相安抚了两句，哪知龙王愈发火大，一拍桌子怒道：“白彦，我南海龙宫家的公主是哪里配不上你，你竟拿了这样一个小小的花仙来此拂我面子，好大的胆子。虾兵蟹将，给我将他两个拿下！”

　　“即使今日陛下杀了白彦，我亦不能娶三公主为妻，白彦此生钟爱只有寄芙仙子一人。”白彦答的颇为正义凛然。

　　众仙闻言皆是唏嘘不已，但谁也没有再发表任何言语，只当做一场好戏开演，看的正入了迷。

　　我正纳闷，白彦这厮怎的和先前说好的不一样，他不是和三公主打的火热吗，怎的又只钟爱起我来了？细细一思索这才晓得原来白彦这厮来龙宫撒野，是拿我来当垫背了！我有些气闷，认为这样是有悖我帮忙的底线，现下这情况恰等于往刀口上送，还未等我思索完，就见几个虾兵蟹将过来拖我，白彦那厮却依旧潇洒自如，一甩手将扇子打开，大摇大摆的正想跨出殿门。

　　“慢着！”我大叫一声，唬的那几个虾兵一阵后退，全场又是一片寂静，白彦闻言也将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转身来诧异的盯着我，他眼神中夹杂着几丝担忧，生怕我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但此时不自救更待何时？

　　我面上露出一笑，向龙王道：“龙王殿下，你好生瞧瞧，我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