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钗声碎》有渔

12、第十一章

　　自打那日从天尊处回来后，我便更加对习舞一事上心了，虽我还是对出席瑶池仙会演舞一事心存芥蒂，但却将那逃跑之事暂且搁置不提。

　　近日里天尊见我对制香多为上心，大笔一挥写了许多香谱叫我先做研习，于是我每日里也过得颇为充实，天尊虽许诺我习成《楚谡》一舞后再授制香之术，但每每我于香谱中有些许疑惑之处，他都会细心给我做详细的解释，也有两日他无事，便领了我去识了些譬如杜衡，月麟香，甘松、苏合等物，一日时光里竟有半日是与天尊度过的。

　　这日习舞毕左右无事，又兼天尊至幽冥界处理公事，我直将几本香谱看到眉眼饧涩，才只得起身直小院中舒展舒展筋骨。自打我将那几颗从天尊处带来的仙葩种在院中后，再未见那梨花小童现身过，而凰鸟儿也乐得每日饱食而睡，再也不用饿肚子，听雪轩中着实安静不少。

　　院中梨花似堆雪一般，太和宫中别处也栽有不少梨树，可独我住的这院里的开的肆意无比。忽想起今日文姑姑教的那一套舞步着实难记，便踱着舞步在院中练将起来，只练得一半，就闻身旁似有人抚掌，我停下来四处张望也未晓得声从而来。

　　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灌入耳中：“我倒你只是一名小仙娥罢了，却未料到你也是个得了道的仙姑。”

　　我循声向头顶望去，那人白衣蹁跹正坐在梨树梢头，一双眉眼正似笑非笑的瞧着我，只将手上的扇子使得潇洒自如，这可不就是那日拦我去路的傻神仙么？

　　“你怎的会进了我的院子里？”我双手叉腰嗔道。

　　他冲我一挑眉，从树上直直落了下来，边整衣冠边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小仙姑，我救了你，你竟来糊弄我。”

　　我一听当晚扯的谎已被他拆穿，禁不住面上一红，晓得自己此番争辩定是理亏，嘴上还是硬道：“本……本仙姑可曾诳你了，我本就叫寄芙。”

　　“喏，这可不是不打自招，我并未说你糊弄我何事，你怎的先辩解起来了？”他一脸得意的对我笑道。

　　我心中不住悔恨，这回是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见这个谎再也圆不下去，只将脸色一沉，忿忿道：“既然被你识破，你道要如何？”

　　他用扇头轻击手掌，思忖了一会儿，将扇子往我头上敲了敲道：“你可晓得因着你这遭谎我倒吃了不少苦头，那日过后我便去寻了你，只寻到一个脾气败坏的仙姑，生生和她纠缠了半日才逃将出来，我吃的这番苦头又如何算？”

　　我一听这厮被寄芙仙子困住半日，实在忍将不住狂笑不止，只笑的肚子酸痛刚才扶着身旁的梨树，捧腹道：“如此姻缘遭际，这位上仙缘何不珍惜，人间常道‘珍惜眼前人’，上仙委实不该逃将出来的。”

　　他见我只管调笑于他，却也不恼，只淡淡笑道：“这只是一件，还有一事却是你亲口说要与我道歉的，你可还记得？”

　　我渐渐收住了笑，只疑惑的问：“我又答应你哪件事了？”

　　他一挥手，只见那梨花树根后现出一矮小熟悉的身影，我因着日头晃眼隔了半响才瞧清，是那小致远正笑嘻嘻的朝着我招手，我心中顿了顿，只得扯着嘴也对着他笑了笑。

　　小致远撒开小短腿一路小跑到那人身旁，用手拽住他的广袖奶声道：“白彦哥哥叫我来所谓何事？”

　　他就是白彦？！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再也挂不住，只得忙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白彦兄，久仰久仰！”

　　白彦且不看我，只将小致远抱起问道：“你说的可是这个仙姑？”

　　小致远使劲点了点头道：“是这个姐姐的鸟儿吃了花露。”

　　白彦嘴角噙住一丝笑，将小致远放下道：“这位仙姑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搓了搓鼻子，斜着眼睛并不敢看他，遂小声道：“我这就将凰鸟儿带了来给你请罪便是。”

　　“请罪倒是不必了，弄这套虚礼没意思，总归来点实际的比较划算。”他突然朝着我上前了一步。

　　我一惊，退后一步道：“你想怎样？”

　　“眼下便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只要你帮了我，我们之间概不两欠，你道如何？”

　　怪道人人都说人情难欠，因着人情着实无形，遂还起来也是没个轻重可以衡量的，我咬咬牙道：“我当日已经说了，我并没有上仙你那般好本事，你且先说来听听，若是小事倒也无妨。”

　　“此事并不承望你有多少法力，只需借得你这副皮囊即可。”说着他用扇子挑起我的下颌，“你似乎对太和宫外感兴趣的紧，此次替我办的这件事乃是要前往南海龙宫之中，若此事了结，你再想去任何地方我概不阻拦，也不会告知任何人。”

　　我心中一喜，想了想又犹豫道：“呃，你说借我的皮囊，是怎么个借法？”

　　“我自当不会害你，你若答应了，今晚只还在若水堂会面即可。”他刚说完，倏然狂风大作，卷的梨花一齐涌入天际漫天飞舞，我用袖子遮了眼睛正觉奇怪，却不想这风不消一刻便停了，再抬头时已不见白彦身影。

　　我心中这才盘算起来，如今这样的情况到底是走或不走。想我已经将这《楚谡》一舞习了一半，天尊所说三月学成这话确实不错，文姑姑也说若我稍加润色，学成倒也不难，更何况现下与天尊又有了制香之约，倒也寻不出几个理由要走。也罢，帮了白彦这个忙再回来好了。

　　思至此处，我连忙步入房中写了封书信，将它系在了凰鸟儿脖子上，并嘱咐它将这信明日一早带到文姑姑处，信上无非写些忽觉身体不适告假几日云云。我又算了算日子，在天尊回来之前我还有四五日的时间可以在外厮混，遂衣裳也不带一件，只等着常曦上神御月而来。

　　已是日暮西沉之时，我已将一切都收拾妥当，正准备喝口茶歇息一会儿，就见小致远远远捧着个包袱怯怯羞羞的蹭了过来，只走到正堂门口他便再不敢前进，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直对着我扑闪，我边喝茶边招手：“快过来。”

　　他得了话，玉靥上绽出两个酒窝来，只朝我奔了过来。小致远红着小脸将手中那个包袱放在我腿上，义正言辞道：“白彦哥哥要我把这个交给姐姐，还要姐姐今晚收拾的妥帖些才好。”小致远见我收了东西，便乏怯怯的一溜烟跑了出去。

　　我打开包袱一看，是一身秋香色花草纹广袖襦裙并一草绿色云锦褙子，皆用天蚕丝织就，衣裳上还别有用心的熏染上了梨花雅致的香气，另有一只和白彦制式差不多的竹节并头簪。自打我修仙起，就从未在衣裳上做过什么学问，平时也就几身袍子往身上随便穿戴便是了，如今就这两身颇为讲究的服饰，倒把我折腾了个把时辰才勉强穿戴规范。

　　此刻夜色已渐式薇，我便只将头发随便挽了个鬟便急忙出了门，快步向若水堂那头走去。还未至门楣，就远远瞧见白彦那厮正大大方方的斜卧在若水堂屋顶之上，月色正衬得他白衣似雪，此番瞧去却也是格外惹人注目。我心中一惊，只急急的跑去喊他下来，那厮趴在屋檐上往下瞧我，漫不经心称赞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番一打扮，倒有点像得道仙姑那么一回事儿。”

　　听了他这番话，我不满的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嗔道：“什么叫‘倒有点像’？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神仙。”

　　他从屋顶上飞下，踱着步子围着我绕了一圈，复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如此这般倒确实能过得了关。”

　　“话说回来，你究竟要我帮你什么忙？”我问道。

　　白彦冲我眨了眨眼睛，只凭空向他那夜躺的那株梨树一抬手，一件鹅黄色的鹤羽锦霞纹披风便握在了手里，他将披风披在我身上边系衣带边道：“待会儿你只莫说话，不管别个说什么，你只一概点头微笑便可。”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见他又将一颗珠子递予我道：“这是一颗避水珠，你且收好，我这里再无第二颗，你切莫弄丢了。”

　　我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那珠子，突然手上一阵寒意传来，先前黯淡无光的珠子顿时似有了生命一般发出碧绿的光华来，白彦也怔了怔，随后又笑道：“看来这珠子也是认主的，先前在我手里时却未这般过。”

　　我将那珠子宝贝似的放入怀里道：“那是自然，本仙姑的修为可大着呢。”

　　他闻言笑得愈发厉害，我只觉他的广袖从我头顶一挥而过，眼前的景象便开始千变万化，耳边只闻簌簌灌耳的风声，待我稍稍适应过来才晓得此时我们已经踩着云头上了，白彦正牵着我的手在前边辨别方位。我朝脚下望去，顿觉腿上一软，原来这脚下正是一片混沌之地，而这片混沌之地此刻正上演着雷劈电闪的戏码，越往前这趋势也愈烈。

　　我一把拽紧白彦的袖子，紧张道：“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将手指往雷霆最烈的中心之处道：“由此处进南海最为快捷。”

　　我顿时两手一齐狠狠扯住他的袖子惶恐道：“你莫不是再开玩笑吧，这里……啊！”

　　未等我将话说完，一股强劲的吸力朝我席卷而来，我虽错愕不及，手上却还是牢牢拽紧了白彦的袖子，如同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忽然只听得耳边忽然响起巨大的雷鸣声，脑中已被这声音炸得嗡嗡直响丝毫也不能再做思考，猛然间沉沉的睡意朝我袭来，眼皮也不听使唤的有将要合拢之意，最后一瞬只记得白彦那厮正两手不停的摇着我的肩膀，嘴里也在朝我喊些什么，可我却听不见半分。

　　黑幕降落，我闭上眼睛，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