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钗声碎》有渔

11、第十章

　　逃跑未遂的结果就是每日都要和文姑姑习舞，为了那劳什子的三月之约，文姑姑每日都强加指导，从日上柳梢学至金乌西沉放才作罢，这几日我身心俱疲，回到听雪轩便倒头就睡，根本无暇再寻得逃跑的机会。时过半月有余，我也已将《楚谡》一舞三分之一学尽，文姑姑甚感欣慰，特许我休假一日，我对此感恩涕零，只乐得回到听雪轩睡了这半月来第一个安稳觉。

　　日上三竿正准备起身时，却只听得窗外有些动响，我拿着小木梳随意挽了个髻推开了窗，只瞧见凰鸟临面扑啦啦的飞了过来，振的彩羽飞落的到处都是。我一惊，不晓得到底出了何事，少顷就见硕大的梨树下转出一三尺小童，正气冲冲的拿着石子朝凰鸟扔来，可惜扔的不大准，生生叫我的手臂吃了这一下子。

　　那小童见扔错了对象，开始有些紧张起来，后又没底气似的挺起胸膛，奶声奶气问：“这贼鸟可是你养的？”

　　贼鸟？我瞧了瞧怀里的凰鸟，它正缩着脑袋往我胳膊窝里钻，丝毫没有当日见到的那般优雅傲气，此番这小童说的“贼鸟”想来就是它无疑了，遂点了点头。

　　他见我点头，腮帮子鼓的越甚，气呼呼道：“哼，那致远就不道歉了，想来你和这贼鸟沆瀣一气，等明日白彦上仙得了闲，我定要将这件事禀告他。”

　　我着实有些疑惑，这只鸟儿倒是干了什么“好事”，让这小娃娃如此气恼，遂问：“小仙童莫气，不知我家凰鸟儿如何得罪了仙童，恰巧我这里有些糕点，不如我们坐下来边吃边谈？”

　　小仙童一听有糕点，眼睛稍微亮了亮。我见机将屋里一盘馉饳和着几只欢喜团端了出来，他迟疑了一会儿，却还是扭扭捏捏的蹭了过来，几只欢喜团搁在最上头，他便先捡了一只团子咬了一口，不一会儿他就吃完一个，遂将手在自己的袍子上蹭了蹭，不时还夸了几句点心好吃之类的话。

　　我正想乘机问他几句话，却不想他突然掀了盘子怒道：“你果然是和这贼鸟一起的！”说完他又将撒了一地的馉饳狠狠踩了几脚方才罢手。

　　敢情这仙童无事便来我院里发疯了？我扯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提起，没好气道：“你是哪个院里的小仙童，怎的如此不讲理，小小年纪就学着这般糟蹋粮食？”

　　他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抽泣一边道：“唔……贼，贼鸟偷吃了我……我的梨花芳露，这里边可有……有一百年的修为呢！”

　　我见他哭的可怜见的，只得将他放下。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遂伸了手去帮他轻轻的拍了拍背，问：“你只将事情完整说出，若是凰鸟儿的错我定罚它的。”一旁的凰鸟一听撒开两爪便想跑，亏得我一把抓住它，将昨夜遗在门外的麻绳捆了它牵在手上。

　　他听我如此一说，哭声渐弱，只是还止不住的抽泣道：“致远本是这株大梨树孕育而出的仙童，因着我家白彦公子外出了，遂这几日都由致远来看家，但这几次都查得树上的花露有损，今日才晓得……才晓得是你家这贼鸟偷吃了咱家花露，公子回来若发觉少了花露，又要罚致远抄书了。”

　　我瞪了凰鸟儿一眼，这厮正假装四处看风景，连正眼都不敢看我。

　　小致远红着脸，一只脚不住在地上画圈圈腼腆道：“方才致远不是故意打翻盘子的，只是那馉饳看着着实像一朵梨花模样，遂连姐姐一并也骂了。”

　　我见他说话委实可爱的紧，遂摸了摸他的头道：“我已经晓得此事的来龙去脉了，启时待你那白彦少爷回来，我定带着这凰鸟去向他赔罪，不会连累你抄书的。”

　　他顿时弯了眉梢，咧开嘴破涕而笑：“姐姐说话可当真？”

　　“当然，你放心便是。”

　　得了我这句承诺，小致远才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五步回头一拜谢的消失在了梨树那头。

　　我想着这几日也未给凰鸟喂食，原先还道这厮不吃东西还活蹦乱跳的委实好养，原来这鸟儿去捣了别人的修为来果腹，这般行为着实不仁义的紧。思前想后，我决定带它出去觅点食，以备这鸟儿再给我闯出大祸来，思索着天尊那边的溪泉不错，算了算这个时辰天尊应在太和殿中，遂携了绳子牵着凰鸟去了。

　　步入碧幽窈窕的竹林，就如同与外边的宫殿隔绝了一般，这里竟是连一个仙娥也不曾往来，比之听雪轩更有一番僻静可言。我倒还记得来路，三四下便找着了那间小屋子，上回没来得及仔细瞧，原来这间隐入竹林深处的屋子的名字委实精怪。

　　“如是斋……”我不由的念出声来，这名字怎的如此之熟？还未等我细想，凰鸟那厮已经扯着我往里边走，我便将这念头抛去直奔屋后的溪泉。如是斋前后环竹而筑，而后边巧夺天工的不知从哪头引来一泉急湍洄溪，水落如雪，又杂以奇松怪石、名花古木等，也就只有玉宸天尊有这样的闲情，在这九重天上生生造就了一方天上人间了。

　　我见那溪水清澈可喜，遂除了鞋袜下了水，将那捆凰鸟的麻绳系在了旁的一株枝桠上，兀自半戏水半捉鱼一晃半日，只弄得浑身湿透才得一尾小鱼，却不经意间瞧见不远处的乱石间仿佛躺了一人，那人着一席淡墨色长袍，一本书摊开来放在脸上似在小憩，先前我还瞧不出是谁，但我一瞧他手上拽的那根吊杆，我便晓得是哪个了，这人不偏不倚正是玉宸天尊！

　　我暗叫倒霉，见他熟睡好似并未察觉我的到来，便徐徐涉水向岸边走去。

　　“你要去哪里？”

　　我一愣，只得讪讪的回了头，见天尊一手将脸上的书拾起正斜着眼望着我，而我此刻半截身子还没在水里。我被他瞧得有些心虚，却不晓得该如何解释现在这个情况，正为难之际，我恰瞟到凰鸟正用嘴啄着溪泉边的香草玩耍，便向天尊解释：“是凰鸟儿肚饿了，所以遣我来替它抓鱼来着。”

　　天尊抿了抿嘴，缓缓从嘴缝里拖出一个表示疑惑的音节，他轻轻将手中的鱼竿拉起，鱼钩上却是空无一物。

　　我干咳了一声，晓得此时不该拂了天尊的面子，毕竟我空手就抓了一条鱼来，遂将手中的鱼往身后藏了藏，客套道：“尊上切莫为此烦心，钓鱼一事着实急不得的。”

　　天尊顺手又将书往脸上一搭，懒懒道：“若没看错，你手上那尾鱼却是本尊所获。”

　　我想天尊一介远古战神，也不会因为一条鱼儿而诳我，我还怪道这鱼儿怎的在水中一动也不动，原来早就被天尊所获。我有些不舍的将藏在背后的鱼拿了出来，伸手递给天尊：“既然如此，喏，鱼儿还给你，只是可怜凰鸟儿今晚又要饿肚子了。”

　　天尊起身将鱼竿收了，语气颇为不善道：“你可晓得这是什么鱼，便擅自来捉了？”

　　我歪头想了想，“如此清澈的溪流养出的鱼儿当然是肉质肥美、鲜味十足的鱼儿咯。”

　　天尊只摇了摇头却什么也不说明，只将渔具一并收拾妥当，然后朝我伸过手来示意要拉我一把。我在这水中泡了许久，确实觉得有些凉意了，身子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未曾多想，抓了天尊伸来的手三两步上了岸，可等我上岸却发觉天尊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我试着挣扎了一下，不想他却捏的更紧了，他从我手上取了那鱼放在随身带来的小竹篓里边，便携着我往屋里走。

　　凰鸟儿见天尊携了我便走，也有意要跟过来，却不想被绳子缚着脱不了身，只得一个劲的啄咬这绳子，我虽觉得这鸟儿委实不大可爱，但几天相处下来，它对我倒还算友善，遂对抓着我往前拖的天尊道：“尊上，凰鸟儿还……”

　　“先到屋子里换身衣服，它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无法，我只得同情的望了一眼凰鸟儿，随天尊进了屋子里边。

　　一进屋子里，天尊便从里间拿了件袍子递给我，独自退出耳室去了正堂。我接过袍子打量了一番，这袍子与天尊身上那件墨色长袍倒相似的紧，待我将衣服换好才发现这袍子的身量与我丝毫也不差，这让我的八卦神经瞬间上升到最高等级。

　　天尊屋子里怎会有女子的衣物？

　　我踱着小碎步进了正堂，熟悉的香气从门缝里边钻了出来，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将门开了一小半窜了进去。只见天尊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姿态优雅的泡着茶，见我来便另取了一个品茗杯来放在对面的桌子上，敲了敲椅子示意我坐下。

　　“这袍子你穿着不错。”

　　我托起杯子正准备喝茶，却因着天尊这句话险些打翻了茶杯，试探道：“啊？嗯……确实不错，确实不错，这衣服的主人果真好眼光。”

　　天尊闻言脸上并无异色，淡淡的啜了口茶：“故人所留，忘了带走罢了，你若喜欢，穿走便是，倒是你今日怎有时间来我如是斋，你的舞习得如何了？”

　　我满脸得意之色，自夸道：“不妨与天尊直说，这舞我虽舞的不好，但半月已学成三成，遂文姑姑今日放我一天的假让我好生休养休养，今日……今日委实是因着凰鸟儿来的。”

　　我便将凰鸟儿偷吃梨花芳露一事说予了天尊，天尊听完不住摇头轻笑道：“你可知凰鸟一族在离恨天上就以草木花露为食，没想到到了你这里竟要拿生鱼予它吃。”

　　我红了脸嗔怪道：“这鸟儿精怪的紧，吃的不同，行事也和别的鸟儿大相径庭。”

　　天尊从怀里拿出一个团锦花样的锦囊道：“这里边是专供凰鸟花露的花种，你将它种在园里便可，以后切莫再来我这溪泉里捉鱼了，这鱼并非普通的可食用的鱼。”

　　我好奇道：“是会咬人的鱼儿吗？”

　　天尊见我对此事颇有兴致，便从方才的小竹篓中拿出了那条鱼，用帕子包了放在桌上道：“你且瞧瞧这鱼和你所知晓的鱼有何区别？”

　　我这才仔细瞧了瞧那鱼儿，只见这尾确实和别处的鱼儿不同，这尾鱼通体呈乌黑色，头也要比一般的鱼要大许多，更奇怪的是这鱼的眼睛却红如夜中的灯笼一般。

　　“现下仔细一瞧，这鱼儿生的着实可怖。”

　　天尊点点头：“我后院这泉湍流引自雁门之水，这种叫做‘鱼市’的妖物从上古至今便只存于这雁门之水中，若有人或仙误食了它，便会立即毙命。若不是我恰逢在此，你一旦误食下去，又该……”我等着他将下半句话说完，可他却顿住半响未做声，我遂奇怪的瞧了他一眼，他此刻眼中的担忧之色显露无疑，见我望着他才接着道：“若你误食下去……我又该如何是好？”

　　我见天尊如此，开始有些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仙子会挤破了头也要来这太和宫中奉职了，这太和宫中的景色比之世人嘴中的蓬莱岛更甚，而这玉宸天尊长相俊美不说，对我等小仙也是如此的关怀备至，可见其原由。

　　我很是感动，吸了吸鼻子道：“下仙委实惶恐，不过还是要多些尊上的关心，日后我定多加谨慎。”

　　天尊揉了揉紧皱的眉头，自嘲似的轻笑一声：“你晓得便好。”

　　“只是有一点下仙不甚明白，这鱼儿如此凶狠，为何尊上又要导引雁门之水呢？”

　　天尊闻言只一挑眉，转身取了一只青花小瓷瓶，将那里边的事物倒了些在桌上，这事物不是别物，正是那鱼儿头上火红的眼珠子。

　　他见我一脸不解，笑道：“这鱼市在这雁门水中又无天敌，繁殖的颇为嚣张些，初时还只百来尾，到现在整条水系中只剩得这鱼市这一类鱼儿，其余的皆被毒死，而这鱼市虽然通身都是毒，可这眼珠却是制香中难得的原料，我素来好制些香丸香料，所以就引来做此用了。”

　　我初来便对天尊房内焚的香颇为感兴趣，好几次都想着向他好好请教一番都未能如愿，今次听他提起，我竟激动的不能自已，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尊上果通得制香之术吗，可否教习下仙学得此术？”

　　他两眼只盯着我拉着他的手瞧，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逾越了规矩，慌忙之间便放了手，半响才听得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若你能三月舞成《楚谡》，我便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