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十七浮生

3、Chapter3

　　颜珂每次走过医院长长的走廊时，总有一种好像是在走一辈子的错觉。她知道这种想法有点不着边际，但是这个时候总要找点无关紧要的事情来想一想，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
　　陈卓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颜珂只问：“他怎么样了？”
　　“我还以为你打算装糊涂装到底呢。”陈卓看了她一眼，大概也没有心情跟她斗气了，淡淡道，“人还没醒，医生说如果今晚没什么情况，就算是脱离危险了。”
　　颜珂多少松了口气，然后有些奇怪道：“那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腿软，不行么？”陈卓白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没良心么？”
　　颜珂在他身边的位子坐下，却意外地没有任何反驳。
　　两人沉默了片刻，陈卓忽然开口：“看这架势，你是真的打算跟那个警察结婚了，不是一时意气？”
　　颜珂只能苦笑：“陈卓，我不会用这种事来闹意气。”
　　陈卓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在手里握了片刻，才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于是又放了回去。良久，才听他涩然开口：“不管怎么说，你就不能往后拖一拖，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刺激他？”
　　颜珂怔怔望着他，陈卓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自嘲地笑笑：“他现在的身体，根本坐不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出了机场差点直接就进了医院，可是你呢，就像没这回事一样，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逼你辞职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我看不惯你，跟念冬无关。他知道以后，差点跟我闹掰。颜珂，你能不能看在他毫不知情的份上，别这么绝情，好歹去看看他？”
　　颜珂半天都没说话，就在陈卓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慢，却很清晰：“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早就知道他来了。陈卓，你相信吗，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弟，人跟人相处的时间长了，是真的会产生一种心灵感应的。”
　　陈卓转头看她，却见她只是平静地望着前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但是我们也都知道，彼此再也没什么可以介入对方生活的理由了。虽然其中一个人出了事，另一个人还是会第一时间出现，但是那只是因为，我们永远是对方的亲人，而不会是其他什么原因。”
　　陈卓怔然，颜珂已经站起身，背影挺直，转身朝病房的方向走去。

　　推开房门的那刻，颜珂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那个削瘦的身影。
　　记忆里的梁念冬说话时总是喜欢轻轻挑起眉毛，一副小爷全天下最大的模样，而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安静的时候。也是在这一刻颜珂才忽然发现，其实他长得和梁暮珩很像。
　　梁念冬呼吸很轻，紧闭的双眼和略显苍白的脸色都与记忆里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完全不同，更像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瘦弱得一眼就让人产生保护欲望的孩子。
　　虽然这个念头听上去有些可笑，但当时的她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个时候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亲口对他说出“我们是两个完全无关的人”这样绝情的话。
　　如果梁暮珩在天有灵，大概也会后悔养了自己这么个白眼狼吧。
　　颜珂看见他扎着针管的手露在被子外面，犹豫了一下，想帮他把手放进去，然而在马上就要碰到他的手背的那刻，终于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只是一个闪念，再抬起头的时候她就与那道深邃却黯淡的目光猝然相遇。
　　颜珂心底一震，下意识张了张嘴，然而梁念冬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但是她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觉。
　　病房里相对无言，颜珂最先打破了沉默，轻声唤他：“念冬。”
　　梁念冬静静地沉默了片刻，才极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慢慢睁开眼，看了她半天，才轻轻一笑：“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我快死了似的。”
　　她莫名地松了口气，声音却仍有些底气不足：“别胡说八道。”
　　梁念冬笑了笑，大概是光线的原因，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苍白。
　　“听陈卓说，你要结婚了？”他有些接不上力，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才接着道，“如果这个时候还给你添堵，你大概真的要恨死我了。”
　　颜珂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撞了一下，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查房的护士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便进来给梁念冬做了一番例行检查，离开的时候还特别轻声嘱咐颜珂不要逗留太久，说病人身体承受不住长时间的劳累。
　　颜珂看他闭着眼，像是累得睡着了，不由放轻了步子准备离开，却忽然听他在身后叫住了自己：“颜珂。”
　　她停下脚步转身，梁念冬望着她的眼睛：“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颜珂目光有一瞬的动容，随即又归于沉寂。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梁暮珩浑身是血地躺在手术台上说小珂，你一定要幸福。在她提着行李箱离开梁家的那个清晨，梁念冬也曾背对着光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如果你过得不好，就永远不要回来。
　　纵使时光如流，她依然记得他唇畔涩然的笑容，一如今日。
　　“七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可你一次也没有回来。”梁念冬声音黯然，“本来还有点担心，不过现在看来，你只不过是……忘了而已。”
　　颜珂轻轻打断他：“念冬，这些年我真的过得很好。有时候我都会忘了自己还背着一条人命，忘了颜家还有……那个人。陈卓那个时候就说过我生来冷血，这个毛病大概一辈子也改不了，我也不想改。我想彻底忘记过去，真的，再过一段时间，只要一点点时间，我就能做到了。”
　　梁念冬目光隐痛，缓缓闭上眼睛，掩住了眼底的涩然：“我明白了。”然后又对她笑笑，“你的婚礼，我恐怕不能参加了。真想见见这个这家伙，起码让他知道你也是有娘家的人，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都这样了还想着揍人呢，你还是省点力气吧，”颜珂不由微笑，眼眶却是温热，“念冬……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原谅这个自私的我。
　　他摇摇头，像是有很多话，却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直到颜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始终默默望着她站过的位置，心底微微苦笑。
　　颜珂……如果我们真的都能够忘掉过去，那该有多好。
　　可是，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才格外珍惜现在的生活，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