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十七浮生

2、Chapter2

　　走出地铁站的瞬间，夜色夹杂着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颜珂一个人沿着路边散步回家，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却在到达自家楼下时，一眼就看见马路对面的罗正。
　　她朝他走过去：“怎么突然过来，伯父伯母休息了吗？”
　　罗正表情奇怪，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颜珂纳闷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们回B市了，今天晚上的飞机。我打了你一下午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颜珂脑子一懵，这才想起来自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她一向不善于解释，只好道：“对不起，罗正。要不这样吧，等过两天你不忙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看他们。”
　　罗正愣了愣，有些意外道：“你怎么突然有时间？”
　　颜珂心虚道：“我辞职了。”
　　罗正的眉头果然立刻就拧成了川字：“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她还来不及回答，便又听他说道：“辞了也好，女人毕竟跟男人不一样，早点回归家庭也是好事。”
　　颜珂微微苦笑，罗正已从车里拿出一个袋子：“我猜你没接电话就是在加班，肯定没怎么吃东西，就给你带了点宵夜。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买的，热热再吃。”
　　她接过袋子：“那你呢？要不跟我上去，我把菜热热，一起吃点吧。”
　　罗正摇摇头：“我得赶紧回去，明天早上还要上班。”
　　颜珂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叫住了他：“罗正。”
　　他转身，却被她紧紧抱住。罗正错愕地怔在原地，许久，才轻轻抬起手臂，回应一般地环住她的腰际。
　　几乎就在同时，颜珂已经放开了手，吸了吸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那我先上去了，开车小心。”
　　罗正站在车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属于她的气息却还在四周萦绕不去，慢慢渗入深夜的微风之中，温柔地、一点一点地将他包围。

　　年底的时候各个企业都需要人手，冬眠了将近两个月的颜珂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但是不久却又接到电话，被各种奇葩到极点的理由拒绝。
　　颜珂不想跟罗正提起，他虽然有些大男子主义倾向，但还是个好人。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跟他吵架。
　　但是人总要养活自己，没有人比她更珍惜能够自食其力的机会。
　　后来她在超市里偶然遇到了大学同学高原，两人在火锅店边吃边叙旧。高原很早就自己创业，当年在她们这些小角色忙着跑招聘会的时候，人家就自己做起装修公司了，现在倒也干的风生水起。
　　高原有意无意地问她：“怎么样，最近在忙什么？”
　　颜珂咬着刚涮好的羊肉，漫不经心道：“被人炒了，正忙着家里蹲呢。”
　　高原当即拍桌：“太好了！”
　　颜珂横了他一眼：“你说啥？”
　　高原嘿嘿一笑：“我的意思是，我这儿缺人，你有没有兴趣入个伙，过来指点指点江山？”
　　颜珂怔了怔，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又笑着摇摇头：“我没那么多钱入股。”
　　高原正给她倒啤酒，闻言白她一眼：“还用什么钱啊，谁不知道你上学的时候就得过全国设计大赛的二等奖，你就算技术入股就行。”
　　颜珂无奈：“得了吧，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我都七八年没画过图了。”
　　高原说：“那不正好，你就在我这儿练练手，反正我手里都是室内装修的零活，就算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改到人家满意就是了。”
　　颜珂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免有些动摇，说那我再好好想想。
　　当晚回到公寓，颜珂就开始翻出压在箱子底的绘图工具，上面已经落了满满一层灰，吹一下都能把自己呛个跟头。不过值得惊喜的是，她还顺手翻出了一本以前的手稿，里面五花八门，从人物到景物，一应俱全。
　　颜珂把他们全擦干净了摆在桌子上，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梁暮珩看着一幅她的信手涂鸦，一脸夸张地惊叹说小珂简直梵高再生马蒂斯附体，搞得她明知道不能信，却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天赋异禀了。
　　梁念冬却在旁边扑哧了一声，小声嘀咕道：“马蒂斯不是野兽派么。”梁暮珩作势就要给他一个脖溜儿：“小珂，别理他，这是艺术，他不懂。”
　　那时候梁念冬身体结实了许多，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瘦成一根麻杆，于是性格也跟着变得开朗鬼畜了不少，颜珂就经常被他损得毫无还手之力。好在孩子心宽，一半没听懂，听懂了也从来不走心，基本属于撂爪就忘。
　　她大部分的记忆，其实都还是跟梁暮珩有关。
　　颜珂坐在桌前开始起稿，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然而几笔下去，却不自觉开始勾勒一个人的脸型。
　　她望着自己画出来的轮廓怔怔出神，许久才淡淡微笑了一下，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高原的电话。

　　高原介绍给她的第一个客户就让她深深地觉得，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得可以。
　　在约好的咖啡厅里看见陈卓的那一刻起，颜珂就心说今天要是能从你嘴里听见半个“行”字都算是见鬼了，于是也就不紧张了，直接把设计图一递，坐在对面开始优哉游哉地喝咖啡。
　　陈卓比她还淡定，连一句多余的客套都没有，接过图认真地看了半天，然后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跟她对视。
　　颜珂正襟危坐，心说来了来了。
　　果然，陈卓说的跟她想的一字不差：“这图不行。”
　　颜珂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索性开门见山：“陈芝麻，你还有完没完了，心眼跟针鼻儿一样大，你干脆叫陈针鼻儿得了。”
　　陈卓看她一眼：“虽然你做的再好我也会鸡蛋里挑骨头，但是这一次我是对事不对人。搞设计不是美术，不是怎么好看怎么来。你的设计图有几处根本不符合实际操作，造出来也达不到设计效果，但凡有点经验的人就不会这么干。”
　　颜珂哑口无言。
　　“其实第一次做室内设计，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不过，鉴于我的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所以——不行。颜小姐，麻烦你回去重新修改。”
　　颜珂脸上烧得像只被煮熟的虾，表面却竭力淡定：“抱歉，我收回刚才的话。既然你说了对事不对人，那我也愿意接受批评指导，不知道陈先生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如果没有，我会尽快改好交给你。”
　　陈卓听出她酸溜溜的语气，也不介意，正要开口的时候，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他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脸色立刻就变了，接了电话劈头就问：“怎么了？”
　　颜珂端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就顿了一下。
　　“昏迷？”陈卓吃了一惊，不由抬头看了颜珂一眼，起身离席，“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陈卓急匆匆回来：“我有点事先走了，设计图的事咱们改天再谈吧。”
　　颜珂机械地抬头，目光有些恍惚地望着他，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陈卓皱着眉看了她片刻，终于什么也没说，抓起外套便走。
　　身后却响起她有些不稳的声音：“是他？”
　　陈卓本想装作没听到，然而与她目光相对的瞬间，却终于心软，叹了口气道：“有个朋友出了点事，如果你不着急，可以等我从市医院回来再谈。”
　　他刻意加重了“市医院”三个字，然后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颜珂怔怔坐在原地，心里有个地方，轻轻地、隐秘地战栗了一下。
　　很多年前，在那个将她二十五年的人生割裂成两半的夜晚，她也曾有过这样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会永远失去什么的预兆，让她无法坐视不理。
　　颜珂无意识地单手扶上已经没有了温度的咖啡杯，在心里默默问自己，颜珂，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你会后悔吗？
　　然后她就听见那个声音轻轻回答——
　　我会。我会非常、非常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