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见归处》听凉公子

7、洞房花烛（上）

　　谢祁氏见过了云漾，也无话可说。到底对祁贵妃说道：“之遥是娘娘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现下他都松口答应了，我也就跟着庆幸就行了。这云姑娘，还是出来得少，她小时候经历了那些，也是可怜，现如今看着并不算古怪，不爱说话，也就不说话就是了。”心里仍然是遗憾的。

　　想想又忽然道：“还有件事要求娘娘呢。”

　　祁贵妃道：“咱们姐妹，犯得着用求不求的，你直说便是。”

　　“嘉仪郡主明年也就出母孝了，求娘娘今年就帮着相看着，她能一出孝就把亲事定下来。说来说去，云姑娘这比武招亲还不是郑国来求和亲闹的？嘉仪郡主这身份，今年也亏得是她在守母孝，不然可”谢祁氏心里甚是觉得对不住小姑，虽然当年婆婆提起来的时候，她也曾暗暗嫌弃过嘉仪身子不好、命格颇硬，但人家身份尊贵，知书达理，若真的进了谢家门，那得叫下嫁。可惜谢之遥一向是不愿意的，谢老太太当年也恼怒过他没有眼力见识不识抬举，但是到底是嫡孙，又能拿他怎么办，谁知道拖来拖去的，倒是拖得来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云家女儿。

　　“以之遥的性子，便是做不成恩爱夫妻，相敬如宾、客客气气地过日子也是不难的，横竖他自己拖成了这局面，怪的了谁？”祁贵妃脾气来了，赌气说道，“到时候他对着个闷葫芦，便是想——”到底顾忌着云家的身份，没把“对牛弹琴”直接说出来，半是埋怨道，“听说小云大人娶妻这么些年也不曾纳妾？他云家可别是有这样的规矩。幸好之遥那脾气，也不是能听别人家规矩的。”话里话外带了埋怨，“你也别生气，我做姨母的是尽了心了，但这桩婚事是皇上指婚，到时候媳妇进了门，你别太逞威风，但也绝不能让媳妇拿捏着，云家那样的人家......”她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云家。

　　这家人在她看来，里里外外透着古怪，但正如梁复所说，若无云映霄在纳鼋关浴血奋战，他们这些人又依靠什么在京中喝酒吟诗，安享太平？承着人家的功绩怪人家的女儿恐怕是个煮鹤焚琴的主儿，实在矫情得蛮不讲理。

　　谢祁氏道：“云姑娘看着不像闹腾的——只要不闹腾就行了，横竖是他自己跳上台子的，他父亲也没说什么，便由得他去吧。”

　　如今郑国国主在京，其用意尚未明确，京城里面猜什么的都有，云漾的比武招亲只能说是热闹了一阵，没有云漾，也有其他的官宦女儿。倒是冒凤山兴致似乎不高，叫不少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门儿清——这人若真的当时就是冲着云漾来的，其心思可真够歹毒了。

　　云放下了值回来，对云漾道：“不幸中的万幸，你好赖躲过去了。只是冒凤山以孤儿之身夺其叔父王位，总是有些算计的人，他设计你竟然这么直截了当，还跑到咱们王都来。他总不能以为以他一个人，便能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鬼谋来？”

　　云漾抬起眼皮对他道：“皇上签了和约，不大可能对着他动武。若真的哪儿磕了碰了，他不是正好有理由？”

　　“我还当你要当一辈子闷葫芦，什么都不吱声呢。”云放想了一想，还是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你知道昨天云晴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知道。”云漾轻声应道。

　　云晴昨日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了便不太好，还摔了两个杯子。到了晚间，特特地来找云漾，只说道：“横竖那些读书人在意的虚名，咱们家是不放在心上的。这回不过是郑国逼得紧，你到了谢家，但凡受一点委屈，也别忍着，直接回来便是。若是日后我们做哥哥的有幸，还能再替你择一门良亲，若是无法，我必生二子，命其一过继于你。”

　　虽然这种想法云放也有过，但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却不太像话。后来一问才知，他是遇上了信国公祁觉之子祁进酒。祁觉并无嫡子，祁进酒是他的庶长子，是最有希望继承爵位的，平日里自然要多和名声显赫的姑父、表弟亲近，他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也乐得借谢之遥博一点儿眼球。于是那日便不无得意地告诉别人：“忠勇将军的女儿是能吟诗作赋呢，还是会弹琴谱曲？两人连话都说不到一处去，他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也是无奈之举，日后自是有别的打算的。只希望那位姑娘也识趣得好。”

　　云放觉得又是难堪又是气愤，但该交代给妹妹的还是得说一声。云漾从四岁出了事起就没怎么见过外人，对外男的认知，可能还就剩她小时候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书，里头那些文武双全的男人怎么看怎么像谢之遥，他可不敢让妹妹一无所知地陷进去。

　　而现在，妹妹的这声“知道”，也让他讶然地掀了掀眼皮：“你心里有数也好，等父亲回来了，一切自有说法的。你也不必等太久。”

　　云漾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漾漾，”云放也不禁放软了声音，“你不用想太多，有哥哥在。便是我们不中用，还有父亲呢。”

　　他们似乎都已经认定了她的悲剧。云漾阖起眼睛，目光里仍然是一片红光，母亲双目流血，满身猩红地站在那片火光里，对她叮嘱：“往外逃，活下去。”

　　往外逃，活下去…….

　　父亲和兄长总是安慰她，都过去了，最艰难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可是那样的景象，又怎么敢忘记呢？往外逃，活下去……她往外逃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分明，只是醒过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云家的小妖女疯了，变成了一个怪物”。

　　云映霄被诬陷的事儿到底是梁复的决断出错，帝王之过，无人敢时时挂在嘴边，何况梁复还真情实意地给云家赔礼，已经足够让史书上记上知错就改的一笔，做臣子的只能感激涕零，于是当年的往事更无人敢提。云家小怪物的事儿，也渐渐就成了无稽之谈。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年发疯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情状，只是想来应当的确很可怕——她的父兄对她百般疼爱，却不许她再修习云家内功。

　　让自己都觉得害怕，听起来也很厉害。

　　比武招亲那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也没能仔细看分明谢之遥的模样。只是看身段神采，端的是天人之姿。她没什么机会能见到除了哥哥以外的人，所有的对外男的猜测都来自豆蔻年间读过的那些话本子。谢之遥的那些近乎传奇的天赋、经历，仿佛那些话本里头十全十美的男人都是模仿他似的，而他，本来也像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翩翩佳公子。

　　实在太不相配了。

　　两年前崇明庵中偶遇嘉仪郡主，真真是天香国色，便是遇刺后换上了荆钗布裙亦不掩其花容月貌，纵使被刺客吓破了胆，也留了一分金枝玉叶的雍容沉稳，只是惨白着脸色，十指紧握着一把折扇。扇子倒不曾暗藏玄机，只是扇坠上精雕细琢的“遥“字，像是能给她安宁似的。

　　云漾不禁心疼起嘉仪郡主来。

　　她无意破坏那对真正的天作之合，然而郡主之尊，便是日后谢之遥孑然一身，皇家也不能让郡主嫁予他了。否则，未免太失体面。

　　这可真是一桩，让所有人都不大高兴的婚事。

　　虽是已经想到了日后，眼前的婚事还是得体体面面地操办起来。谢祁氏特特地回去找了一趟弟弟：“我竟是听说进哥儿在外头说了一些话？这可是陛下赐婚，我们遥哥儿自己欢天喜地地等着当新郎官呢，这话要是传远了可怎么得了？若是有人再东拉西扯的到哪家姑娘身上，姑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遥哥儿和他媳妇还能不能过日子呢？”把祁觉气得，直把祁进酒狠狠收拾了一顿。

　　谢家是礼数周到的人家，又有内务府帮着操办，虽说云映霄不在，云放在未及而立便当上了进军副统帅，也是能做事的，成婚当日，不管别人瞧着般配不般配，金砖铺路、十里红妆、喜服下面如冠玉的新郎官儿、摇摇摆摆的八抬大轿中若隐若现的新娘，还是让人得夸一声好排场、好盛况的。

　　许是因为祁进酒到现在还没能下的来病榻，来贺喜的公子哥儿们也没敢多调笑，只崔怡景敬酒时笑了一句：“谢老弟能娶得美人归，当日我可是站得最近的，该喝我手上这杯酒。”谢之遥也不推辞，满满地斟了一杯酒，与崔怡景饮了，方才笑道：“今日快活，与各位兄台喝个尽兴。”

　　“你当真快活？”崔怡景问道。

　　谢之遥未及回答，便有人哄笑道：“可不敢把你灌醉了，你若是醉了，新娘子可怎么办呢？”

　　新娘子啊，他微微一晃神，流露出了些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