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天作之合(下) ...
-
谢方忐忑难安地接了圣旨,又去写谢恩的折子要递上去,夫妇二人又等了半晌,菜热了又热才等到人回来,面上倒也看不出喜怒,只说自己要先去换了衣裳洗个澡。
“几句话的功夫,能耽搁你什么。”谢方沉声道。
谢之遥于是就坐了下来,等着父母亲问话。
只是谢方自己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问什么好,皇宫里传话的小太监一向是机灵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交代得清楚,不外乎郑人挑衅,谢公子愤而出手之类的。他知道儿子武功不弱,但也没料到他能赢郑国第一勇士。不过谢之遥一向出乎他的意料。那篇让儿子名声大噪的《远秋赋》,他读来也是旷达恣意,豪情飞逸,字字句句经得起琢磨,自己凭良心说,是写不出的。后来那篇赋的字出了名,文人墨客争相议论其笔锋、结构,连梁复都要了真迹过去。谢方却只觉得,那文笔意境,才是上流。
既然“我不如他”,那么他做什么事,做父亲的也缺了几分寻根究底的底气。
谢祁氏倒想不了那么多,只问道:“云姑娘模样如何?”
“模样?”谢之遥回想了一下,笑道,“模样是不差的,看着和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不大一样,她好像不大爱说话,像宝剑坠谷,金簪蒙尘似的。若是能一探究竟,也是件趣事。”
谢祁氏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喜欢,自然是最好的。我和你父亲也能安心。”
有什么好安心不安心的。谢之遥心里嘀咕了一声。
梁复身为一国之君,纵然以至暮年,仍旧保持着清醒。云家他不能不用,但这把过分刚利的剑用得不好可就要伤到自己。所以云漾要嫁什么人,他老人家也得牢牢地把持着。云放兄弟几个的妻室皆出自不理朝堂纷争的江湖门派,云家和皇帝的默契可见一斑。云漾如若不是定下宋浚这种寒门小子,估计也是和不得实权的人家结亲。只是郑国掺和进来了,比起将这把利剑弃而不用,梁复想来还是更乐意继续把持着这家人。
如果今儿个不是他,想来也有皇帝近卫里头身手数得上的人上场。
只是为什么要放这么好用的棋子走呢?
可以说,整个京城里头再不会有比云漾更能带来实际利益的女人了。只要郑国还在虎视眈眈,云家就不会失势。且云家关系简单,只这一个女儿,一向珍爱有加,又因为当年这女娃娃受过委屈,云映霄的弥补之意简直显而易见。这世上当然有比云家更尊贵、更如日中天的人家,只是他们家的女儿又能得到几分娘家的支持呢?
谢之遥十三岁便以诗赋才能名震京师,只是这几年来,他丝毫没有流露出要涉足朝堂的意向。有人可惜,有人庆幸,亦不乏嘲笑他空有虚名之人。只是他却觉得无妨。不到东风起,便是万事俱备又如何?
而现在,春风乍起,他也该早作打算了。
谢祁氏仍不放心,想要求着交好的老姐妹什么时候有局,邀请一回云漾,替她看看儿媳妇。她本也不明白丈夫、儿子整日里在忙些什么,只知道这事虽然就这么定下了,她却对那位云家姑娘知之甚少。朝堂局势她是不懂的,评价一个女孩儿是否适合做她媳妇,也只剩品貌二字。
“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倒也不是要逞做婆婆的威风——我还能拖几年呢?原想着要是走的时候遥哥儿还没娶妻,我该多放心不下,如今他开了窍,还是皇上赐婚,上等的荣耀,我们自然是要谢恩的。可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也得先心里有个底,以后才好相处呢。好姐姐,你就看着我们这么些年的交情,替我约一约。”
大理寺少卿董未之妻文氏一向是个会交际的,长袖善舞,此时却真的犯了难:“诶哟喂,我的好妹妹,你家那位的未来媳妇,就是你不说,我也好奇啊!可是那位云大小姐,是出了名的不爱出门,她家嫂子又都跟咱们没什么交情。别说是我,九门提督秦大人当年和忠勇将军可是一道去的战场,有的是过命的交情,年前秦夫人的梅花宴,小云大人也替她回了。”
言下之意颇有云漾性子古怪、十分难相处的意思。
谢祁氏心里头泄气,只好道:“那姐姐帮我打听打听,谁见过她呢?”
“你的意思我还不知道?要说见过,她前日比武招亲,多少人见过她了,你是要找和她相处过、说过话的吧?”文氏见她失望,眼珠子一转:“你别说,还真有人见过。这人你比我熟,正是嘉仪郡主——你还记得郡主前年在崇明庵上香的时候,遇上了老纪王生前的仇家寻刺,侍卫都不中用,还是云四公子出手救的,这事你该比我有意境。听说云四公子之所以去崇明庵,就是因为他家妹妹在那儿修行。我想着,那里地方特殊,云四公子救了郡主,也只有他妹子那儿好安顿了罢?”
谢祁氏却犯了难。
谢老太太生前的那份心思,就摆在明处。嘉仪郡主因着女儿家矜持,倒没表过态,只是眉梢眼角的小情绪骗不了人。谢祁氏自己身体不好,谢之遥幼时还生过大病,她是觉着嘉仪郡主身子骨弱了些,且身份到底高,要儿子遵着郡马礼仪上尊郡主,她是不乐意的。可是一场亲戚,这女孩儿又身世可怜,如今表哥另娶,她也不好去打听,往她心口上再戳一针。
不过她那当贵妃的姐姐显然是比她要雷厉风行得多了,一日里特特地叫了小太监来传话,让递牌子,过两天往宫里头说话去,等到了那日,果然在祁贵妃宫里头见着了云漾。
那是个相当安静的姑娘,坐在那里的时候一声不吭,听到别人介绍谢祁氏,也没见羞赧,只是见了礼。可是就那么安静内敛地坐着,也没人敢夸这个姑娘乖顺——她的模样其实相当不错,但是凌厉了一些,带着不怒自威的英气。谁见了都得真心实意地夸一句“不愧是云将军的女儿”。谢祁氏甚至觉得,这姑娘若是有一天执枪上马,想是不输任何一个男儿的英姿飒爽。
谢之遥从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子吧?
祁贵妃耐着性子问她读过什么书、师从何门何派、家里头姑嫂相处得如何,她也都回答得不能再简单。
谢祁氏隐隐觉得,儿子那句“宝剑坠谷,金簪蒙尘”真是说得太对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一副蔫蔫得无精打采的神色,却让人时时担心她会忽然大杀四方。
想来儿子之前遇到的,都或是纤柔温婉的大家闺秀,或是豪爽大气的江湖女儿,从未见过这样刻意收敛锋芒,却又华光万丈的姑娘吧。
谢祁氏不禁想起前几日谢之遥比武招亲回来时说的话:“上台子是万不得已,总不能让云将军的女儿被郑国人娶走,若真是那样,我大梁颜面何存呢?”
她是不大明白,为何丈夫和儿子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度。只是原以为,有这么一个出身的媳妇,该如履薄冰的是她才对,但今日相处了半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云漾了,倒是庆幸,日后婆媳相处应当不难。
谁能和一个铁了心要当闷葫芦的人吵架呢?
祁贵妃也是无奈,只得道:“我今日找你过来,也不是为了说闲话。你同之遥的婚事,皇上做主,谢大人和你兄长都进宫谢过恩。我问了下,日子也不远了。我就文远侯夫人一个亲妹妹,她是个极好相处的,会拿你当亲生女儿看,你日后好好孝顺她。”
这是贵妃娘娘替妹妹立威了。
不过这种情形,几个哥哥早就跟她提过——如今看来,比起哥哥们的危言耸听,看起来和善的谢祁氏简直有点好欺负,更别说这干巴巴的一句叮嘱了。
“是,娘娘。”她于是恭敬地答应了下来。
叫人送走云漾,祁贵妃留妹妹在自己宫里用一顿午膳,半是无奈地道:“我先头被虞贵人吓到过,以为武将家出来的女儿都像她那个样子。现在看起来倒还好,没有传闻中那么吓人,只是这么闷着不说话,同之遥相处得能好?”虞贵人乃是镇国大将军的孙女儿,刚进宫时破是跳脱,皇上也宠了些时日,她也恃宠而骄,闯下过不少乱子,还曾故意挑衅大内侍卫,几次偷溜出宫去,到底后来犯了大错,连镇国大将军都因此遭了罪,爵位一削到底。祁贵妃总说自己后怕,到底虞贵人并没有惹到她宫里来,还是当年不甘心被分宠的多。
谢祁氏温声道:“娘娘无需多心,之遥的性子您最清楚不过了,只要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他跟谁过不好呢?”
“也是,钦天监批了天作之合,应当是个好姻缘。”事到如今,祁贵妃也只能这么安慰妹妹了,“好赖今天看着,还是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