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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作之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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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复少年登基,当了二十三年的皇帝,对整片疆土的掌控比他手下的人想象的还要牢靠得多。冒凤山来到梁都的事儿,他当然也不至于到云家派人来报才有所耳闻——郑国的新帝是一个月前出发的,特意绕开了云映霄驻守的纳鼋关,转道百月族的封地入梁,也是煞费心机,只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思。
谢之遥把冒启打下擂台的结果让他松了口气,总算没丢面又丢人。这么想着,他把手上的棋子扔进白玉罐子里,对王皇后说道:“你着人叫贵妃过来吧。”
王皇后便使唤最心腹的大宫女去叫人,又对皇帝道:“贵妃想是要头疼了。”
祁贵妃自入宫来,颇得圣眷,可惜没个儿子傍身,自从她膝下最小的公主也下嫁了,便更加疼爱这个外甥,皇后曾有意拉拢她,起过把娘家侄女儿许给谢之遥的心思,却连皇帝那关都没过。后来娘家人劝了她一通,她才想明白,皇帝与其说是偏爱谢家,不如说是偏爱那个绝对不会参与到夺嫡之争中去的文远侯。毕竟,谢方虽无实权,但在学子心中地位极高。他一旦表现出对某个皇子的亲近之意,只怕朝堂内外的风向就要有所倾斜了。否则,凭其才学,怎会不聘其为太傅?
只是这文远侯、祁贵妃、包括已经告老还乡的祁太师千挑万选择花了眼的,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会摊上云家的姑娘。
倒也不是说云家不好,忠勇将军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如今镇守着梁国的西南四城十二关,云氏铁骑之名响彻朝野,另别国闻风丧胆。云漾作为他唯一的女儿,也是宠爱有加,请了文武先生悉心教导。这女孩儿模样虽称不上倾城之姿,但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眉过于英气,眸又多几分坚韧,配着薄如寒霜的唇,便如同他们云家那面凌厉的战旗一样,叫人只敢远观。
但京中贵族不敢与云家攀亲,倒是因为当年的一桩旧事。
隆昌十年,云映霄还是车骑副将,被当时的主帅任命为先锋营长官,率八千精锐夜袭郑军营帐,却不巧遇到当时的郑国左贤王冒萍生所率领的郑军大部队,不幸被俘。当时梁复听信谗言,以为他为了保命投靠了冒萍生,勃然大怒,下令将云家老小关押入狱,年仅四岁的云漾在狱中呆了半年,亲眼目睹了过分刚烈的母亲为了保护她而惨死,出来时已口不能言。及至云映霄挑起郑国内乱,带着冒萍生的头颅归京,为云家洗清冤屈,又好生教了半年,她才算恢复正常。如今梁复优待云家,未尝没有为年轻时候的误会补偿的意味。
但云漾现如今看着正常,谁能保证小时候经历过那些事,后来又被云映霄过分地宠溺,她的性格还适合做一个大家族里忍气吞声的媳妇?便是去年选秀,户部也问了宫中,特特地从秀女的花名册里划去了她的名字呢。
祁贵妃往日里吃斋念佛的,听说云漾,也只说“这孩子怪可怜的”,偶尔说起她的母亲,还要同情地落两滴眼泪,可是让最疼爱的外甥娶她,却是从没想过的。
她几乎要去怪皇帝,不是说好了只是给他们撑个场面,怎么就让之遥赢下来了呢?
谢家百般不愿,云家也很是想推托。他们家妹子是什么性子他们自己心里也有数,文远侯家里规矩太大,云漾嫁过去,只怕自己委屈,谢家也难办。更别说她和谢之遥本无交集,听闻谢少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若是和云漾强结姻缘,只怕要相看两厌。更何况,自从当年那桩事以来,云漾便变了性情,说话做事都温温吞吞慢慢悠悠的,可其实不光是外人多心,连他们自家人都吊着一颗心,生怕哪天妹妹就忽然爆发了。
但云漾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老样子,谢之遥赢了擂台以后,她也不算惊慌,只是把目光投向云放,等着大哥的吩咐。
云放假装没看到比武招亲的结局似的,冲下去先对旁人道:“郑国国主远道而来,该请鸿胪寺报给陛下,设宴款待才是。”
不过云家今儿个比武招亲,是难得的大事,京兆府的人时时盯着,哪里还需要他们家的人去送信,鸿胪寺卿已经特特地派了车来接冒凤山了,规格礼节一样不差。
没一会儿,宫里传了话来,宣谢之遥同云家兄妹进宫。
“我还没进过宫呢。”云漾不紧不慢地问云放,“是不是要去换身衣裳?”
“不能让陛下久等,就这么去吧。”云放叹了口气。
谢之遥也有些无奈,他可以想见祁贵妃抱着自己哭的模样——姨母什么都好,就是眼泪着实太多了。
不管亲事成不成,总该避嫌的,他准备回王家茶楼和崔怡景道个别再走,却在转身的那么一瞬间听到云漾在问她哥哥:“那么,宋浚怎么办呢?”
是啊,宋浚怎么办呢?
有几分才能,但是出身实在是低微,若是按部就班地来,只怕到了也就是个小军官,天上掉馅饼似的给了他一个好机会,有机会迎娶忠勇将军的女儿,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展现自己的身手,连旦暮三剑、云舒二郎都输给了他,果真是一战成名,日后前程似锦,也配得上云家大小姐——这戏本子写得太完美,忘了给反角儿着些笔墨,于是冒启不请自来,打得宋浚无地自容,生生地把主角的戏份让给了别人。
谢之遥本来就是天之骄子,没有这一战、没有云漾,他也是一流的人物。可宋浚,却是死死地攀着这个机会,想要谋个阳光大道的。
这一场热闹下来,竟然也只有云漾还记得起来他。
云放心里也叹了口气,道:“宋校尉今日车轮战赢了这么多人,很是有几分本事,为兄打算亲自写一份荐书,送他去父亲帐下,报效家国。”
云漾“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谢之遥骑马,自然比云家兄妹到的早,因着要接待外男,帝后并祁贵妃移驾成泽殿,见了谢之遥,梁复先夸了一句:“到底是谢氏儿郎,没丢我大梁的颜面。听闻那郑国来的是他们国家的第一勇士,很是刚猛,贵妃担忧了半晌,你既来了,且坐近了些,给她好好瞧瞧,放下那份心来。”
谢之遥恭顺地谢过皇上皇后:“是微臣的过错,叫陛下劳心了。”
祁贵妃自进宫来便颇有荣宠,自然也是上得了台面的,虽然心里十分不愿,面上也是不显,只顺着皇帝的话说了下去,操心地问了一回谢之遥的身体,听说确实没受伤,也拧着帕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一会儿,听到李公公来报,云家兄妹到了。
云放身为禁军统领,宫里的规矩自然是门儿清。他的几个弟弟妹妹,却要么在江湖上游历,要么在军中历练,要么在家里偷闲,没什么机会进宫面圣,少不得路上多叮嘱了几句,故而拖了不少时辰,谢之遥的茶水都添过了两次。
云漾请安的时候,王皇后不禁多打量了两眼,心里也是咋舌。十七岁的小姑娘,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又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却跟一口枯井一样,闷闷沉沉的,问一句答一句,本来长得就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知道多笑笑,叫人只觉得无趣。
“长得很像云卿啊。”梁复也眯着老花眼睛粗粗看了两眼,只看出来那么一个结论。
其实单论五官,云漾还是更像她那个死于非命的母亲,但那个女人的死状实在是有些惨,梁复当年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年轻皇帝,每每想起因自己不辨是非而惨死的忠臣家眷,他便寝食难安,哪怕再后来的十几年里,他也经历了更大的风浪,可那个女人依旧是他永久的噩梦。因着那份恐惧,他连云映霄也不大敢见,可又把云放放在身边,时时提点自己,作为一个拥有生杀大权的君王,得脱离开情绪,尽可能地公正。
而今那个女人的女儿便跪在那儿,眉毛眼睛都低低地压着,唇角似扬非扬,好像随时能勾出一抹冷笑来——皇后说得对,的确不是什么讨喜的长相,跟那些明眸善睐、不语先笑的恬静温婉的大家闺秀不大一样。可是云映霄的女儿,长得也不赖,配谢之遥也足够了。
更何况,他也着实不敢放云家的女儿随意嫁人。若是嫁给异族人,那梁国的边防可谓垮了一半,便是云映霄自己毫不介怀——他也的确是这样的人,当年妻子横死,他依旧能毫无芥蒂地继续为大梁卖命——可梁复本人却不敢冒这个险,继续把守边重任全权交给他。若是嫁给哪个皇子的亲信,势必影响如今几个皇子势力的平衡。他虽已渐渐力不从心,可仍不甘心就此把权位都让给儿子们。
他问谢之遥:“你如今赢了云家的擂台,便是云家的女婿了。先头朕答应过,由朕赐婚,给个体面的婚礼。你意下如何?”
谢之遥嘴角一压,似是不愿,但很快回应道:“微臣谢皇上隆恩。”
祁贵妃心里只觉得苦,忍不住提到:“先请钦天监合一下八字罢,也得告知文远侯同忠勇将军一声呢。”心里只求这二位八字不合,否则,该怎么跟姐姐说呢!
谁知钦天监手脚也快,似是没听见贵妃心中所想——当着皇帝的面,小动作也使不出来,没一会儿便传出信儿来:“天作之合。”
呵。
谢之遥冷笑了起来。偷偷斜眼看去,云漾面色如常,只是薄唇微抿,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