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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王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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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王妃柳氏见二人进来,见桌上空空荡荡,连一杯茶也未上,忙呵斥丫鬟上茶。荀兰卿见状微微一哂,自拣了左边上首位置坐下。荀琨好像对此视而不见,和蔼的对他问东问西,之后又要将几个弟弟妹妹叫来一一介绍。
荀兰卿眼神从那些素未谋面的弟弟妹妹面上扫过,那几人也同样回忆好奇的目光,只有一人面带傲气,重重呼了一口气。那人十三四岁左右,头戴金冠,眉间一抹二龙抢珠金抹额,身着石青色麒麟袍,腰间系着白玉带,正是和他从小不对付的嫡次子荀钦。荀兰卿心头微微不悦,旋即又平复下来,将目光移至其他人身上。
那一群荀家子弟中最小的还被人抱在怀里吃奶,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皆是眉清目秀,卖相极佳。其中有一个八九岁左右,眉眼纤细,清秀通雅的男童最吸引他目光。见荀兰卿盯着那男童不住瞧,王妃嘴角微微含笑。矜持说道:
“兰卿好眼力,那可是和你一母所生的五弟。钧儿,还不向你大哥问好?”
荀钧连忙向他行礼,一板一眼的举止配上那张秀美的小脸,令人忍不住想揪一下。
荀兰卿含笑受了他一礼,伸手将荀钧揽到怀里。荀钧生性严肃,不太情愿的扭动了几下,一张小脸涨的粉红,在荀兰卿怀里找了个位置不动了。坐上几个荀家子弟都善意的笑了起来,无形中和这位离家十年的兄长距离拉近了不少,尴尬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几声轻笑自荀琨背后山水缂丝屏风后传来,夹杂着轻微的环佩相击声。温重黎耳力极佳,转头向屏风望去。见屏风几条婀娜人影隐约晃动,心知那是师兄的妹妹,便又转了过去。
屏风后先是探出一个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方才嘻嘻哈哈的和姐姐妹妹们一起出来。
“胡闹。”荀琨作势要训斥这几个少女,面上却无多少恼怒神色,明显是以宠溺居多。
“孩子还小,那里就要用这些条条框框拘束着。”王妃笑道,面上笑意也带上了些真切,“正好夫君你不也要把她们叫来见兰卿么,正是巧了呢。”
“母妃说的是,咱们听廊下的丫鬟说大哥要回来,正跑到屏风后看着呢,就被大哥发现了。”最大的一个神采飞扬,咯咯笑道,“钧儿平日里板着个脸,像个小大人似的,今日竟红了脸,难得,实在难得~若是不来,还看不到了呢~”
“大姐姐,你别打趣我了。”荀钧红着脸呐呐道,几乎想要钻到地缝里去。
荀兰卿倒是对几姐妹中的长姊起了点兴趣,敢跑到屏风后面偷窥男子,又敢这么对家长说话,想必平日里是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
荀琨慈爱的指着屏风后转出来的三姐妹,道:
“这是你柔倩妹妹,排行老大。”伸手一指打头那个神采精华,衣饰鲜明的高挑少女,柔倩迎着荀兰卿的视线,大大方方对他行了个礼。
“这是你柔曼妹妹。”柔曼挽了堕马髻,头插玉燕钗,身上一件蛋青罗衣,身姿纤袅地盈盈拜下,眉目却与荀兰卿有五六分相似。荀兰卿忙伸手虚扶,柔曼拜到一半便站了起来。兄妹俩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见好奇、关切的情绪,此前虽未见面,却是格外有默契。荀钦见了,神色又是一暗。
“这是柔云。”指到最后也是最小一个神色淡淡,气质雍容的少女时,荀琨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荀兰卿察言观色,明白这柔云妹妹怕不怎么得父亲喜爱,又觉着她眉宇间颇有几分王妃的影子,大约是王妃所出。心思一转,也就没有太过亲近,只维持着长兄的风范寥寥说了几句。
柳氏心中微涩,面上却不显出来,只将手帕紧紧攥住,金制的护甲几乎要刺破手心。
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一一轮着说了一圈,奶娘怀里抱着那个忽然大哭起来,一大家子又无话可说,索性便散了。
荀钦心下憋着一股气,跑到王妃柳氏所居的金风堂。
王妃柳氏卸了繁复的钗环,换了身月白纱衣坐在堂上,身边立着三妹柔云,手里拿着蝴蝶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钦儿还在生气。”见荀钦跑来,柳氏也不意外,“看座,把前些日子得的银芽茶煮一壶来。”
“娘,那荀兰卿又回来了,我心里不高兴。”荀钦方一挨着绣墩坐下,就抱怨不停。
“知道了。”柳氏双眼微闭,似在享受团扇送来的微风,“钦儿。”
“嗯?”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比你兄长得庄侯喜爱么?”
“我怎知道?他从前就和我处处作对,什么都比我强,就是走了十年,爹也念念不忘!现在我通晓各家经典,还能骑射击剑,比那些彻侯家只懂喝酒赌钱的草包强多了,荀兰卿一回来爹还是念着他!”说到激动处,荀钦忍不住拿手恨恨捶了一下桌子。
“你错在没有自知之明,还有要去争。”柳氏金甲套划得桌子哧哧啦啦响,“当初你是嫡子,谁要你表现。嫡子嫡子,你只要在那表现得中规中矩,他越不过你去。你非要争,你越争,庄侯就越不喜你。”
“可他是长子!”荀钦忍不住还了一句。
“长子又如何?他是庶子,诶哟。”柳氏手一顿,金甲套深深勒进肉里,柔云忙将甲套一根根取了摆在桌上。“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你读了这么多书,有一本读到了心里去没有?”
“当年我就是没看清楚这一点,傻傻地和后院里的这群女人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我原以为杜氏不过一个小小歌伎,谁知她不争不抢,你爹就喜欢那样的!还有那个什么赵氏,以为生了个得宠的长女和个儿子,就能和我斗了?要不是我后来悟了,我还不知道有个什么下场呢。”柔云心里骇了一大跳,这几乎就是怨望了,左右她自个儿无心掺和到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便柔声告退,急匆匆地往自己的红叶楼走去。
被柔云打了一个岔,柳氏稍稍平复了下情绪,眼圈微红,又道:“你以为现在你还能和他争么,你和他现在都不是一类人。他有他长生久视的机缘,又何尝看得起王侯家转瞬过眼的富贵?话说得难听些,你以为天上的凤凰要来抢你的死老鼠,可是凤凰大约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吧。”
“就拿我刚才呵斥下人上茶来说,也不过是给你那个长兄提个醒,谁才是王府的王妃。我再想拿他两个弟弟妹妹乃至是杜氏开刀,也不过是想想罢了,我又能怎么着?”惹恼了修士,怕是半夜都睡不安寝。
荀钦心里不服气,被柳氏这么一说,又觉得有些道理。又仔细一想,他那个惹人厌的长兄是要求仙访道的,肯定不会在王府里留多久夺取他父亲的注意。这样和长兄别苗头,平白惹父亲厌弃,岂非得不偿失?整个人豁然开朗,心平气和地告退了。
倒是王妃柳氏端庄地正坐在榻上,眼角无意中瞥见了柔云落在软枕上的团扇,一时被勾动心事,落下泪来,喃喃吟道: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须臾又醒过神来,拿手帕拭了泪,又摆起王妃架子,嘱咐人做事去了。
出了大堂,温重黎先行去了王府给他安排好的院子,只剩下荀钧和柔曼凑到荀兰卿跟前,拥着他一起去拜见阔别多年的娘亲。去往娘亲居住的桑中苑路途很长,所幸柔曼和荀钧都是心思灵动,话虽不多,但都令人回味无穷,倒也不无聊。
远远望见桑中苑茂密的浓荫,荀兰卿反倒有些迟疑,心中一时有千言万语在滚动,到了家门口,反而情怯起来。
风拂桑林,枝叶间发出悠长的哨音一如往日。十年前他曾经坐在树下,能够听闭眼静听一天树叶摩擦的飒飒声,还能上树摘了叶子喂蚕玩,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长大了,而母亲也老了。
荀兰卿轻轻走进桑中苑,熟门熟路地转过小径,走过小溪上的石墩。浓荫掩映下,一座清雅的小屋已跃然在目。廊下挂了只白鹦鹉,见他走来忙拍着翅膀想要凑过来欢迎,鹦鹉下一个梳着灵蛇髻,身着白苎衣的美人正靠在廊柱上,手执一卷书读得正入神。
荀兰卿眼眶发热,哽咽难言,又生怕打搅了娘亲兴致,站在一边静静候着。杜月华看得眼睛酸涩,放下书卷想要歇息一下,这才发觉长子不知不觉间已经立在旁边许久。
“你这孩子,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早知道我就不看了。”杜月华嗔怪道,心中却是既酸涩,又感动,忙招呼三个儿女进屋叙话。
屋内摆设一如十年以前那样俭素,并未有太多改变。杜月华使人上了糕点热茶,推到荀兰卿跟前,催着他吃下去。母子俩相互端详一阵,都冒出一句:
“兰卿瘦了。”
“娘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