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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故人何在,烟水茫茫(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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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早就听闻刘将军在民间被尊奉为‘大将军王’,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了。好一个为民请命,好一个智勇双全,无怪乎江南木家会招为贤婿了。”
老五的手心渗出了一层冷汗,龙颜不可逆,没想到此次进京,皇上对他的心结已然那么深。
他赶紧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响头:“末将万万不敢!末将只知民间传闻常有夸大,不足为信。末将心中,这世上的王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圣上。”
皇上没有说话。
老五和阿水全都不敢抬头,小心地屏住呼吸,生怕一个呵气就会打断圣意。
“刘将军,自北方祸起,朕先前派去的窝囊废全部有负圣恩,”皇上恨恨地从牙缝里迸出“窝囊废”三个字,想是已经气极,“今日朕密召你入宫,命你任抚远大将军,北征蒙古。至于你丈人木青和夫人木婉云,朕已将他们妥善安置,你大可放心。”
语气一转,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刘夫人天资过人,连李太妃也喜欢的紧,这几日正留在宫中伴驾呢。”
阿水不由得一震,却听老五叩谢道:“谢皇上、太妃的厚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水连忙也跪地磕头,突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大胆!没看见朕在接见刘将军吗?”天威盛怒,杀气乍现。
小太监惊得扑通一声扑倒在地,竟吓得结巴起来:“皇,皇上,不好了,宁嬷嬷,宁嬷嬷她,她……”
“快说,宁嬷嬷她怎么了?”皇上一个箭步冲下龙椅,一把拽起小太监的衣领,双目怒睁,眼中的杀气足以吞噬天地。
“她,她快不行了……”
好不容易把话说完,皇上刚一撒手,小太监的身子就软倒在地上。转眼间大殿上空无一人,只余下阿水、老五和瘫软的小太监三个人。
老五转头想给阿水一个镇定的笑脸,发现阿水目光呆滞,思绪不知飘到何方。
宁嬷嬷,这个名字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此去经年,宁水从没见过的姑姑,已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走吧。”老五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将阿水从飘渺的记忆里拉了回来。
正要出殿,又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宣旨道:“皇上口谕,速召抚远大将军刘羽、副将钟宁前往祥宁宫。”
阿水心神一荡,迟疑间小太监已经背过身带路。
祥宁宫地处御花园西侧,规模不大,却古朴自然,别有一番雅致。
两人在门口躬身站好,直到里面传出皇上略显疲惫的声音“进来吧”,老五和阿水这才进了屋,面向皇上坐着的床塌恭敬地行了礼。
一个老妇人衰弱地倚在床头,眼皮偶尔抬起,不一会儿又放下,然后再抬起,放下,似乎每一次睁眼都在耗尽她所剩无几的气力。
一只枯黄的手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床沿,皇上小心地将那只手握在怀里,轻轻揉搓,似乎想让它多一点血色。
“嬷嬷,刘羽已经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皇上的声音很是温柔,与刚才殿上的雷霆之气形成鲜明对比,此时的他,就像平常人家的孩子,正与病榻上的娘亲闲话家常。
也不知嬷嬷是否真的看见了老五,她费劲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刘将军,听说你虚岁二十不到,就已经被皇上册封为抚远大将军,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遥想我打小进宫,一别经年,掐指算来,宁家的阿水也该和你一般大了。”
阿水心头一颤,他真想上前握着姑姑的手,告诉她这些年宁家的遭遇。心神恍惚间脚下不由微动,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老五赶紧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方才稳住心神,意识到现今自己身份尴尬,再不敢多动半步。
床边的那一抹明黄就是一道天堑,象征着与生俱来的天威和权势,横亘在他和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之间,咫尺天涯,他却无能为力。
“宁嬷嬷,您放心,阿水很好,等您的身体调养好了,皇上自会想法子让你们见上一面的。”老五毕恭毕敬地回道。
嬷嬷满怀期待地看向皇上,皇上重重点了下头,以示许诺。
嬷嬷因为突如其来的欣喜而回光返照般撑起了身子,喃喃哼唱道:“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皇上,把木青和婉云都送回去吧。”貌似平淡的一句话,震惊了在场的三人。
“小李子!”
“喳!”一个小太监应声而入。
“送木青和木婉云出宫。”
皇上略微顿了一下,转念说道:“出宫前,让他们和刘将军见一面。”
小太监领旨而去。老五连忙叩首道:“谢皇上大恩!”
皇上没有看他,只淡淡地说道:“好了,你们出去吧。”
两人奉命后退。
“等等,那位副将,你可否上前几步?”嬷嬷突然激动地叫出声,两腮漾出病态的陀红,眼睛里却散发出异样的精光,死死地盯着阿水。
皇上狐疑地看过去,却见嬷嬷身体前倾,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
阿水本来有所迟疑,见嬷嬷这样,忙不迭地上前,走到床边,心下虽然紧张,却不敢妄动。
嬷嬷抬起颤巍巍地胳膊向前探去,触上冰冷的铠甲。
“这支青笛,是从哪里来的?”
阿水这才发现一直藏在怀里的青笛不知何时已经从衣襟里歪了出来,露出一截通透的碧绿。
“还不快呈上!”皇上催促中透着威严。
阿水赶紧躬身奉上,嬷嬷用手接过,轻轻摩挲着笛身,笛身上,还残留着阿水的体温。
指尖沿着青笛从左自右地划过,嬷嬷的眼光突然滞了一下。
“嬷嬷,你认识他?”皇上一面对着嬷嬷体贴地询问,一面侧眼看向阿水,眼神中多了几许琢磨的味道。
“不,我不认识他。”
嬷嬷艰难地笑了笑,把青笛递还给阿水,“我只是乍看见这支青笛,想起了一些故人而已。皇上,嬷嬷困了,请他们回吧。”
天边,残阳如血,妖娆地扯来黑暗的面纱。
祥宁宫的床塌上,嬷嬷独自躺在床上,絮絮低语:“阿水,阿水,此生竟还能相见,嬷嬷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