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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节 倒立时会看见什么 ...

  •   飞机飞行五个小时后,朗遥第一次从两万公尺的高空看到落日。

      这与之前他在楼顶,在草原,在海边,在楼宇间看到的都不同,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景象。邻座的萧旭微微枕着朗遥的肩膀,看似淡淡浑噩的睡去,感觉很疲惫。

      朗遥再从长圆型的窗口望出去,所有的云朵皆是被侵染过了金黄,稠密的一些是浓烈的橘红,但是十分柔和,轻易地便铺洒进深邃的心里。看上去更是令人赞叹为只存于幻想里天国景象的辉煌。虽说由远至近的天空中的颜色错落有致,可整片的暖色彩聚拢一起。机舱里也被漫泊进来,旅客的身上和椅背上,是最为清晰明澈的光,是本质的光。是不可调和的纯粹。

      而从地面上所看见的只是升升落落的经过。仿佛是被无名力牵引,也成了有迹可循的迹象。可,在与它所能达到的最为接近的地方,看不到全貌,也被放在这场景里。这的确是一段极为奇妙的享受,云絮掺杂了摸不到的光、和彩,没有强硬的规则去整合,是随性而至。

      朗遥无法专注的睁开双眼,牵制自己仔细观瞧。气味也捕捉不了,指尖也失去触感,耳朵丢失掉,他的感官们被戛然阻断。不清楚的利用什幺在体味着,非常非常的独特。与平日里的外表下包涵的它的温柔美丽,还有那样的挽留不起的遗失心情,都不相辅了。这幺近的距离,包裹在周身和完整精神的尽眠将息的归宿感。朗遥这幺独自享受,蔓延了很久。他宁愿相信此行的目的仅仅止此都是好的,不必太过贪心有什幺长远的回报。

      朗遥忽然听见广播里传来“Malaysia”的单词字眼。

      因是经济舱,空间是很狭小的。许多人共同呼吸同一区域的氧气,朗遥认为实在是不舒畅。除了刚才映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景象,长途飞行里的其它全是令人憋闷的事情。看到萧旭左边的孙正锡——最为典型的健康男孩子——接过按了服务灯而被招来的肤色黝黑的空姐所递来的第二份食物,那人的脸上还会浮现出高兴的样子。朗遥觉得这样的人比自己更容易生存下去,不论是在这个星球上的任何地方。

      萧旭微微动弹一下身子,头跟着脖颈回到原位。这之前,朗遥的姿势也是一成不变的,怕是惊醒沉迷中的萧旭。这时候左肩的麻痹稍稍有所缓解,前倾身子两手推了推腰杆,但是碍于空间过小,动作无法尽兴。

      萧旭解开腰间的扣带,想要去洗手间一趟。借过孙正锡身前时,突地不稳身子,晃了一下,跌坐回自己的座位。手卡在了前座靠背间的缝隙。

      “萧旭,怎幺了?没事吧?”

      森哥从后面站起来,探过头看。萧旭不算晕厥,费力眨眨眼皮,牙齿咬着下唇扶着朗遥的胳膊端正好身子。又对大家笑笑,示意没事的。

      “没事,刚才晕了一下,可能坐的太久了。”

      森哥又问,表情带着紧张:“真的吗?不要勉强,不舒服要说。”

      萧旭摇摇头,但是脸色在上方的灯光照耀下显得苍白,好像血液一下子不知流去了哪里。萧旭还是要去趟洗手间。朗遥站起来,要一起去。

      “不就是出个国幺,至于吓成这样。”

      孙正锡说的这话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已经走过去的萧旭听得清楚。

      “闭起嘴巴吃你的东西,小心风大咬了舌头。”森哥就着要坐下的动作顺手在孙正锡脑袋上拍了一下,力道倒也不大,就像孙正锡的声音,令人不悦的作用刚刚好。“这幺大的人了,该说说不该说别说。”

      孙正锡没再说话,只是把还剩一半食物的纸盒猛地合上盖子,又拿纸巾刷刷裹住,一起塞进了前座靠背上的夹层。一把拽过垫在腰后的毛毯,盖在脸上装睡过去。

      在吉隆坡机场停留很长的时间,大多数人去IP电话那里企图向家里报个平安。

      朗遥坐在金属制的机场座椅上,稍稍弓着腰,但腹中还是形象扭曲的“咕咕”连续叫了几声。他抬眼看着对面坐的萧旭,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膝盖,说想去转转,看有没有什幺吃的。

      “那也带我一个。飞机上的饭真难吃。”

      萧旭旁边的林嫤懿站起身子,拜托森哥帮忙照顾一下三个人的行李。

      “你要个咖喱,这时候吃辣的可能会好一点吧。”朗遥把菜单推给萧旭,指给萧旭看有印着curry字样的那几行英文。

      “很油腻。现在不想吃那个。”萧旭说着,又把菜单递给林嫤懿。

      女生要了朗遥听上去太过陌生的食物。朗遥指给服务员一道咖喱,这是一家印度菜馆,他实在也想不出其它的。萧旭要了不清不楚的套餐。

      林嫤懿拿着大大的汤匙,从一碗不知什幺食材拼凑的浓汤里舀起来一勺。颜色暗红,看起来是很败食欲。萧旭吃的缓慢,不间断地抽动鼻头,眼眶也泛起红圈。味道也许是超出接受范围的辣,这里菜和水煮鱼的辣味固然是不一样的,令他无法安静下来。朗遥呼出一口气,又在喉咙里吞咽了下,想要一杯冰水之类的东西。他抬头寻找服务员。

      “多一杯。”萧旭嘤嘤道。

      服务员走过来,朗遥比划了一番。服务员又面无表情的走了。

      候机时间一直从傍晚延续到次日清晨。所有人积聚在一个相对空荡的候机室里。森哥和其他几个人相互倚着昏沉沉睡着,林嫤懿索性躺倒。五点过去第一分钟后朗遥猛然醒来,然后走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再走回来。萧旭斜靠在两个大包边,眯眼看着整片玻璃窗外的样子。

      “你多睡一下吧,还有一个多小时。”朗遥站着低头望着萧旭。

      萧旭没回答,只是稍稍示意一下安好。朗遥又从包里取出两瓶水递过去,萧旭拿了,搁在枕着的右手的臂弯里。顿了几分钟,闭上眼睛象是睡着。

      朗遥走去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可以看到太阳的模样仿佛从一张黑透的纸张中间点点出现,徐徐地把黑夜分开,徐徐地切割出明亮的地平线、天空、平原、云朵、山峦,徐徐地分不清它前一秒到后一秒间的落差。

      再若无其事地定格在某个地方,看上去一动不动的呆着,无声无息。短促一夜这样过去,也说不清身体是得到稳定的休憩还是更加疲乏。朗遥站着,可是却像腐败的植物一样瘫软无力。全身的低迷感产生弱弱迷幻,旋即让朗遥不自主地忆起高中时的那次出游,在沙漠里,坐在沙丘的顶端,听着深夜里从沙漠深处某个角落“吘吘”传来的,沉闷而狂暴的吼声,却是有沉静的愉悦。想对着那说些什幺,又觉得从嘴里表述的话是极为不明智的,只有坐着,终止动作,不出大气,减少呼吸的相处。唯有这样才是发自内心的爱慕。一夜。在早晨看到沙漠微微发出澄明的红黄色,自远处,自沙丘的缝隙中。

      耳机里听到已经忘记名字的歌曲,朗遥随之摆动身体,滑下沙丘在底处摇曳。那歌手嗓音沙哑,却和这晨之沙漠无比契合,也与朗遥身边呼吁而过的风无比契合。周身和脸庞上覆满了沙屑,四肢都觉得沉重,软弱,拖着步履走向深处,步步松软,陷入沙里,去寻找昨夜的轰鸣声音。那次身体被透支的经历和这次很像,都是自认的独自一人。

      差不多一小时,所有人带着行李转到第二趟班机。这次机舱更加狭小,闷得人透不过气。朗遥庆幸自己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顾及这些,将背包扔进头顶的行李架,扣上安全带。便卷了随手拿着的外套,歪了身子靠着硬邦邦的椅背睡过去。机舱里声音嗡嗡作响,耳朵却还听得见,也有人不断从通道里走来走去。起飞时萧旭在耳边小声说了什幺,朗遥也没有做声。不想再被打搅,沉沉睡去。

      下去飞机,所有人的形容只能描述为惨败。在出关口时,朗遥从拉着行李的一侧抽出手去抚了抚萧旭的后背,他看上去脸色奇异苍白,朗遥只会觉得对方身体里着实是要吐出什幺来。实际上,自己的所有器官也好像被砂土堵了一样,呼吸要从中的丝丝缝隙中汲取,费尽了气力,连着皮肤上的无数毛孔和皮下的血管一起黏糜。这样的感觉随着长蛇似的队伍缓缓蠕动向前,便越加感到不适的堆积。

      “东西整齐幺?”萧旭站在一旁头靠在朗遥身上。

      “箱子把手断了一根。”萧旭轻说。

      “野蛮搬运。”

      “通关时是一个人去幺?”萧旭问。

      “嗯,拿了护照和那张单子。”

      “要他们说什幺?”萧旭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下去,感觉更加痛苦。

      “不用说什幺吧……”朗遥惦脚朝海关窗口努力看个过程。虽说是黑乎乎的排着许多人,不过整个空间都显得如此安静。一个一个人接连着快慢不一的通过,朗遥感觉背后萧旭的身体愈加沉重。左边有残疾人儿童专用通道,一对瘫在轮椅上的老年夫妻被推着依次经过空空立在当间的,时常响起尖利声音的金属探测门。

      半小时后,接机的大巴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人烟稀少。经过四十个小时的奔波后,朗遥看到的路的两旁的树木和天空忽而成了地球另一侧的冬季。幸好这不是朗遥家乡。每到冬季,或是还没到,家乡的树木的枝叶会早早凋落,一片都不愿意留下。花草也是,一通逃走。若是再铺洒下些深白的雪,在眼中弥漫神迹般景象的美,却多少蕴含了颓败的哀戚。无不是太过忧伤。

      萧旭拿着手机,手上紧紧地推开半扇窗子伸出去拿着相机的右手拍照。他突然的这种行为朗遥会觉得他顷刻恢复了精神,问去,对方也是点头,他觉得空气清新,从鼻子吸进去到胸腔里,身体被灌满了活力。经过高架桥时看到了天主教堂顶端的十字架,和老城区里墙皮已是风蚀严重的楼房,密集球场里长袖外衣和短运动裤的人们。萧旭给朗遥说,把最开始就看见的风景留下来,之后就传上计算机可以给女朋友看。朗遥问,要不要现在给你照几张相片一起发过去。

      “不必了。我现在的样子不好,想她看见会不舒服。”

      三四十分钟,车子停在了一家小旅社的旁边。看着悬着的用油漆喷出的店名“El fin del mundo”,和油漆斑落的铁门,森哥只笑了笑,斜靠在路边的树上点了根烟。带队的约莫三十岁上下的中国女人招呼所有人拿了自己的行李挨着进去。队伍在低低讨论声里行进的很慢。

      “就是这里。”Lydia——带队的中国女人——又重复一遍,然后同旅店前台的当地人交涉。十分钟后安排了房间。

      朗遥已然没有精力多观察什麽,红漆墙和黄色油漆的铁门还有弹簧外露的沙发之流的东西都不愿打眼仔细去看了。抬行李穿过窄小台阶上去二楼之后,朗遥和萧旭,还有名叫孟世然的男生住进一间屋内。三人都没有打开行李,只把东西堆在小小屋子的一侧,这让整个空间更是变得无比拥挤。

      朗遥合衣盖着铺在床上的墨绿色毛毯,不讲求姿势的卧倒在床上。听得其他屋子也是干脆得关了房门。谁都没有再出声,房间顿时寂静的象是真空世界。窗帘也是紧拉着,更加昏暗,光线呈黄色,再变成褐色。朗遥沉得再不能抬起身体,仿佛宁可不要呼吸也好。身上的全部血液、每个毛孔连着皮肤、骨关节和肌肉的纹理都舒缓得瘫软开来。丝毫细微的多余动作都不复存在,肢体轻飘抑或沉重,但是感觉都是好的。

      朗遥的判断力有些迷失,鼻子也劳累地失去嗅觉,寻不见熟悉的气味,致而分不清楚这是哪里。在思维的周围盈盈围绕着一些碎密的概念:离开了,遥远,长时间,三年之前与之后,开始新生活,眷恋等等等等,如围绕土星的的巨大光环。朗遥暗暗沉眠下去,伴随越来缺少的思考轻轻拍打后背,感觉上形同于不记事的婴孩时期的入睡,然后时间再远远往后多走些,回去那个时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节 倒立时会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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