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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节 没有空气的呼吸 ...

  •   第二天萧旭来到的时间,在普通意义的周末里。算是太早。声响暴戾的门铃从门厅传进小院,又在墙壁上反弹进各个房间,一声声。朗遥在被子里闷了一阵,期盼着有好心人去应。又过了几声,朗遥无奈踩了鞋子下楼。经过厨房时,闻见昨晚俞玥便炖在小火上的鸭汤的清香。

      开门后见到萧旭,朗遥打了招呼,又生了惊疑。他问对方怎么不见行李——萧旭手里只拎了一个纸袋摇摇晃晃,这显然不可能容得下数十件衣裤和杂七杂八的物品。萧旭探过身子走近,摆摆手笑称:有解释的,过会儿就有解释。才又上下打量着门厅,踱进院子里。

      “好香。什么味道?”萧旭转过头问,朗遥跟在后边。

      “小玥炖的汤。你知道,今天请客。”

      “刚刚压门铃是不是吵到你们了,都还没起床?”

      朗遥点头,说是这门铃声音不好,每次都像气急败坏的泼妇似的。可是边说着,目光却又搭上去萧旭手里的纸袋。“你的行李是今天搬过来吧?你的房间在那儿。”

      “这个不忙的。”萧旭只看了眼一楼的右侧房间,又摇摇头。

      两人前后上了朗遥的屋子,床铺还是凌乱。朗遥让萧旭坐在椅子上,自己拿了东西去了卫生间。进门时,脚下被不知哪里渗出的积水滑了一跤,情急下右手扶住门畔,又不留心的向下一跐,被木屑的倒刺是生生插了肉里进去。朗遥忍着疼洗漱,上楼时左手的两指丝丝掐紧右手食指尖。伤口却在进门时刻突兀地灼痛难耐。

      “有没有镊子?”萧旭捏住朗遥手指,试着去用自己已被修剪过的指甲拔出。

      萧旭把台灯移到近处,若不敞开房门屋里便近乎没有阳光。它穿不过窗外那堵墙壁。木刺已然不知何时折断,只留了一个暗红的血点在皮肤上。越是用力,除过渗血便只有惨白。

      “你得忍着点。”

      萧旭拿着在燃着的火柴上来回烧过几下的小刀,细细地划破指尖,浸了殷红的血液挑出半节残余。整个过程朗遥并不觉得相当疼,他看着萧旭疑虑在别处。

      “你有事情。”朗遥道。手指上裹好了创可贴

      “嗯,对啊。”

      萧旭应道,站起时身体好像是装了弹簧弹射一样。朗遥又添一层不安,似乎只有疲于衰弱的形象才符合萧旭。但转念朗遥又回去咒骂自己的想法,如此可耻的自私。然后,他却又不觉得考虑有什么过错。

      “恭贺乔迁的礼物。”萧旭用手够过来纸袋,摆在朗遥眼前。“闲来无事可以和俞玥或其它人煮咖啡喝。在橱窗里看到,我觉得不错就买了。”

      一套虹吸式咖啡壶器具。准确来说,是一套价格不菲的虹吸式咖啡壶器具。之前在路边的橱窗里瞧见,萧旭也给自己介绍过,如今却放在眼前。

      “我想我用不到这东西。”朗遥说。

      “我送你的礼物,用不到摆着也好。”萧旭扶着银白器皿,上面映出怪异的脸孔。“会不会像个累赘。”

      “萧旭。”朗遥唤道。

      “嗯。”男生转过脸庞。

      朗遥看着对方,萧旭双眼里溢满血丝。他想到那是由于未眠所致,但想不透未眠的缘由。身上的那层情绪绝对不似平日般的低迷,可也绝不是让人欣喜的转变。犹如猎物得手的强盗,欲盖弥彰的癫狂。朗遥不知是好是坏,潜移默化时间里已经渐渐习惯两人手里各握着绳子的一端的关系:不算短的时间里,两人几乎不论做什么事情,如果一头有了动作,隔上一些时间——或长或短——另一方总会给出响应。虽然谁也寻不见实质性的踪迹,只悄然发生。

      现在,他真的拽动了一下、两下,绳子上的波纹向前移去,却沉殁于中央。朗遥又唤了一声萧旭。

      萧旭停了把玩包装盒,垂手将礼物放在地上,两手收回撑在膝盖,借力起身。萧旭的头发长了许多,一直没剪过,如今已恍若不清的盖过眉眼。他走近,俯身。朗遥继而望见附着泪迹的眼角,感触到被对方双臂紧拴在内而传递的颤抖的体温。

      “我想,我终于解脱了。”

      森哥一行人到达的很晚。本想要遵从当地时间,在下午两三点开始的午餐,一直被顺延至五点多,连着晚餐混同了。孙正锡去买了酒,似乎大家都比较兴奋。一直睡在朗遥屋里的萧旭到了晚上也变得活跃起来,掺着饮料的威士忌喝了很多,其间还与其它人碰了几杯红酒,却始终没有醉。

      俞玥趁着来回厨房的空隙问向朗遥,她觉得萧旭不大对劲。朗遥一时语塞,切着蔬菜的刀刃也落空了好几下。

      “在旅馆多待了几天,估计有点儿空虚。”朗遥道。

      “为何还不搬过来?”

      “行李。”朗遥重新摆放了紫莴苣的位置,“还要再整理,东西太多,他不舍得。”

      女生在炉灶旁不置可否的笑笑,又盛出一盘菜,拿了一旁的各式调料混合调味。深锅里的汤汁不停歇地翻滚,香味已然溢满了整个casa的各处。朗遥侧目,穿过厨房半掩的门瞧见萧旭,盘起左腿坐在椅子上,勾着嘴角,全然不顾的与张蓉几人说笑。好似从未在清晨昏暗的房里放声过什么,从未在朗遥耳边决定过什么一样。朗遥值此略微伤感,随着手下一次次切剁的动作,顺而越发悲戚。萧旭决定的归途对于自己仿佛同样衍生了莫大的作用,触及心绪的作用。他在此刻不得好过,因着一个对其已然产生了归属感的人将会长久离开自己——他认为这与死亡一样都是消失的分支——而空乏。朗遥又看了看小院里的萧旭,他陡然在希望与失望间徘徊。

      临至凌晨两三点,所有人才陆陆续续的离开。孙正锡如烂泥一般被森哥架走,杨强也是早早醉卧回房,犹如值得庆贺的是两人不计前嫌的和解。但朗遥对此毫无兴趣。萧旭在房间里休息了个把小时,直至清醒才试图离开。朗遥拗不过对方的执意返回。也不知道如何。他只觉得这日过得太过紧促的漫长。

      “其它人没看出来吧?”萧旭说。两人站在路边等车,小巷深夜静澈无比。

      “看出来什么?”朗遥低着头问他,“你胃里感觉怎样?”

      “你没告诉别人我要回去?”

      “没有。”朗遥摇头

      “谢谢。”萧旭用力合了下眼皮,又慢慢睁开,“其实我只是不想这几天他们围绕着我问东问西。等我走了,就都随便了。”

      远处驶来一辆的士,走近了,却发现有人乘坐。路灯下黄色车身一闪而过,小巷象是梦呓中的小动作,一眨眼又恢复宁静。

      “你的确决定了么?现在退票还来得及。”朗遥低声说。

      “周一的课我可能就不去了。你看吧,请不请假都行。”

      “再忍一阵子就好了,我陪你,干什么都陪着。两人一起兴许要容易得多。”

      “也没什么东西要带回去的,没什么送给奶奶,也没有看见适合爸妈的东西。”萧旭拈着手里的不知何处而来的一根细线,“他们应该理解吧,真的没什么值得要的。”

      朗遥牙齿咬住了下唇。他看见萧旭肩头的枷锁还在,但两手已经扳在那里,还没有完全扯下。朗遥左手覆去对方突兀的肩头瘦骨,五指发觉萧旭还在抖动。朗遥问说,“是冷么?回去盖上被子睡一觉。多一晚的时间,再想想。”萧旭即刻不等多一秒的摇头,丝毫不具力量的却是喝令朗遥:“请不要再说了。”

      “我真的已经不行了,不想再被什么阻拦掉。我什么都不多想的只想要回去,就算是连着以前都比不上的那个原点,我也要回去。骂我也好,讽刺我也好,都不重要了。我很疲惫,把脑袋削掉才好。只管彻底削掉去!”

      朗遥听着萧旭势要崩解的声音,好像把自己的理智也一同击溃。他以为,可以一击即中的攻击到他最为不堪的柔软,以残酷的结果将他打回现实的原型。朗遥以为这些萧旭都早已想到,不过只是用想,却压在某处不愿拿出来,单单一层层的放大心里的不堪,用着这些虚浮膨胀的东西掩埋掉其它。朗遥很了解,只要探进去挖出来他所回避的东西,这便是过程,结果也将会令人喜悦。可是万万没料到,站在身边的萧旭,早已逃到一个谁都捉不到、寻不着的角落里,暗自过活好久。这些朗遥从未知晓。

      毫无意识的朗遥的手一直覆在萧旭肩上,象是能安抚,象是再也无从联系的连接在一起,即便现在还在呼吸同一片空气站在同一条街道上。萧旭呆呆地望着巷口,空无一物的黑色堵在那里。朗遥觉得萧旭的身体变的寒冷,也停止了颤动,仿佛真的成了消失的一种方式,只留了躯壳在这里。朗遥走过去,左手揽住了萧旭另个肩膀,正过身子将对方拥抱在自己怀里。他触到的不是确实存在的心跳,因此也停止了呼吸,唯独在保持着这个动作,等候时间过去。朗遥皮肤下的某条血脉兀自胀动厉害,他觉得如此熟悉。但是,怀里陌生的味道却不禁让他一时间竟有了光怪陆离的回忆,旋即萌生一丝悔恨。双臂又加了力,朗遥不愿意这重影依依不去。

      朗遥在他耳边说,“你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么?”

      “我可以。”萧旭答。

      朗遥顿一下,又说,“可以留下来不要走么?相信我,度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步入正轨。这段时间一定不会很长。”

      “我不想反驳你的话。”萧旭推过朗遥,“可是时间已经晚了,而且……”

      “你能逃去哪里?”

      “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不能强迫一下自己么?”

      “我会死的。朗遥,我真的会死的,头发掉光皮肤干枯血液全部流失直到精神全部从骨缝间跑掉。我就会那么死掉,在你眼前看着我死掉。”

      萧旭冲着巷子尽头最深处开始大喊,声音压住了朗遥耳朵里的一切。萧旭一声接着一声,只发出在这里,至那一头消失。这是朗遥所听到最悲戚的嚎叫声。萧旭死命的捶打自己大腿,上身接着旋转扭曲得不成样子,又最后哀嚎一声,整个人蹲坐在地上。巷子依旧空空荡荡,朗遥湿润眼眶,看着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人。

      时间别过此地继续奔走向前,不待谁用去多或少的数量填充已经失去的悲伤。

      萧旭离开后朗遥独自极为缓慢地回到新居,待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又走回刚才的路口,再站立一会儿,看尽黑漆漆的巷口才又折返回去。俞玥还在厨房收拾,端着水盆做最后的洗刷。朗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去帮忙。

      “萧旭走了?”女生问。

      “嗯,等车花了不少时间。最后只能走去大路路口上。”

      朗遥发觉俞玥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白色棉群之前在席间被林嫤懿杯里的红酒沾到不少。现在她着了一件较大的,看似不应属于她的长袖黑色暗纹衬衫,松垮的下摆随意打了结挡在小腹处。长发及腰,妥帖的被拢在背后,只有轻轻几缕搭在耳畔,垂去脸颊一侧。

      “上面柜子有保鲜膜,帮我拿一下。”俞玥说着,盘子里还有一些剩余的卤味熟食。

      朗遥抻出来一大张一大张透明膈膜撕开,俞玥托着盘子,密密的封了白瓷周围,不让丝毫空气进去。

      “这些天他是不是很需要你?”俞玥问,“萧旭那里,我觉得不是很好。”

      “是有些事,他在解决。”朗遥回答。

      “解决了吗?”俞玥说,“你不用告诉我具体的内容,我只是想知道萧旭的心情。他不能这样连续下去。谁都看得出来今天他的活跃只是假象。”

      “他已经决定了,不过我觉得这和解决不是一个意思。是一条条路,可不知道哪一条通向他的结果。我不能左右他,谁都不行。”朗遥说,语气渐渐低婉。

      “你也认为不妥吧。”俞玥叹息。

      “不知道,说实话,我考虑时参杂了自私的因素。”朗遥抬头望向俞玥,“你应该看得出来,某时我会对萧旭有所依赖。”

      “嗯。”俞玥点头。

      “也许,我和他并不如想象中相似,不过是都属于沉默的人。可我始终却看不清他的内心,大概因为与我的完全不同。可是,仍觉得很好,我和他可以要好。”

      “从他那里有所索取,他不知晓你的明目张胆的需求。”俞玥说。

      “我情愿奉献。”朗遥道,“那样我会觉得安全。”

      对方没再说话,不过是抹下挽起了好久的袖口。弧化嘴角,轻微的,已看不出是为着什么,或源自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一节 没有空气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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