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八节 藤井树和藤井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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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三天，朗遥不引人瞩目的落入孤单。
萧旭那边自然是沉默不语，连客套的招呼都没有了。上学下学也不在一起，各自乘坐同线地铁。这种事情实在说不好是谁避开了谁，好像如果一旦决定不再走一条路，就会立马冒出来许许多多条路来供人选择，并且绝不雷同，交点都没有。这使得朗遥的内疚心情平添了很多重量。
与俞玥也减少了交往，楼下咖啡厅的角落估计也落上了灰尘。
朗遥开始独自在这个城市里行走。
第二天下午四点下课，朗遥决定沿着乘坐的A线地铁的地上路线步行观光。因为和萧旭分开后感觉时间不知从何地瞬时堆积出来很多。吃饭刻意变得缓慢，走路时步伐也缩小一些，超市里也多认得了几个收银员的脸孔，甚至还有一家贩卖Empanada的店铺老板——年纪七十开外的老年男性，每段对话结束时总喜欢带上“Bonisimo,mi chico”的固定短句，还有旅店对面书店里的褐色头发，永远穿着蓝色格子围裙的中年老板娘。眼前的A线地铁的地上线路本就是颀长的Rivadavia大道，一路走下去两旁自然会不断出现形形色色的风景。朗遥没有计算究竟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到达。因为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冬季午后。
朗遥步履平稳的行走，经过了国会广场，四周的长椅上零散的坐着些人们，角落铺满沙土的遛狗护栏里聚集了十几只大型犬，或窝或站。朗遥快速通过，这里始终是一成不变，没有太多留恋的地方。一直往前两三站（公交车站）的距离里变换成了商店居多，偶尔在其中夹杂了几户公寓楼。朗遥后背微微渗出了汗，停下脚步靠在一栋写字楼的拐角处，肩卸书包，褪掉了长衣外套，又背好书包拿在手里继续前进。顿时自感身上舒畅许多。
行至第二个地铁站入口，朗遥跑去看了眼立在铁栏上的线路地图。要至目的地还需要五站（地铁站）的长度。朗遥有所犹豫。去旁边的kiosco买了一瓶冷饮，他决定走到底。
路过一家名为“Freedo”——从外面的橱窗看进去装修风格并不出彩——的冷饮店前经过时，朗遥突兀的想到Ad。同时他狠狠咬合住自己的牙齿，异常用力，实在觉得会在某一瞬间上下一起崩溃粉碎。
那个人很爱吃甜食，说他可以不要命，但不能放弃甜食。这话朗遥认为有些矛盾，但从没有指出过。那人曾经说过，他最爱的三样是白巧克力，棉花糖，和昂贵的哈根达斯的雪球。那时朗遥还不明白哈根达斯为何物，但是一直知道那是一个很好的，可以让人高兴的东西。只不过，Ad说他们的城市里还没有哈根达斯，要去远方的大城里买。
想到这里，朗遥的脚步开始放缓，不似刚刚那样充满活力。从大道右手的一条小街里突然涌出来几群，身穿好像是医生才有的白大褂的小学生。这是他们的校服。而这里的医生却不穿这些。朗遥避开人群，靠外走了走。可是思绪却没有因此避开。
高一的下半学期，朗遥觉得他开始慢慢接近那个人。首先知道了他家离学校不近，每天都要做四十分钟的公交车上下课。起初只是一起走出学校的巷口，便分手道别。一段时间后，朗遥使两人也可以一起从巷口走入班级，他觉得这比前者更令人期待。那时他喜欢上了看日出。
“中午我不回家，偶尔去书店待着。你，去吗？”
后来，这被朗遥铭刻成第一次对方为自己做出的邀请。朗遥发现那个人阅读过许多许多的书，若是分门别类的话估计可以涉及到书店里的任何角落。有次作文课上的命题是关于书。朗遥还记得偷看对方的作文时，上面出现了密集的打着书名号的名称，是篇几乎以书名堆积出的文章。他觉得这是件不可置信的事情，但是却连同对方无表情的对老师说出谢谢的姿态一并真切看在眼里。
朗遥记得，对方给他讲过希腊神话，他评价宙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公子，并且时常做出违背伦理的事情。赫拉对此怒火中烧，但是采取的报复手段都是欲加于无辜的人身上。
“那是一对头脑疯狂品性不良的夫妻。”
每每讲起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对方的表情总算是轻松自在，或是种玩乐的态度，但说出的话语却是缜密生动。朗遥坐在他的身旁，保持缄默，扮演着最好的听众的角色。可是全身上下始终透着忐忑的眷恋感。
朗遥走路再经过一站地铁，大道对面的地方斜缓的凸起一大片空阔地，人工造成又一座草坪公园。自下有石阶铺延通上。朗遥穿越马路，踏上石阶。公园里处有座拱门形的石雕建筑，上面刻着大大小小的几行字，朗遥试着看过去，差不多是个纪念性质的东西。他前后转了转，觉得有些许疲惫，择了个有法国梧桐遮蔽的长椅坐下休息。
不多时，从公园外进来一位职业遛狗人——这份工作在这里可是一个正经职业——身边大大小小也有个十来只家犬。遛狗人腰间的金属环扣上挂满了栓狗的拉绳，全身应是卯足了劲，肌肉紧绷着，这样才不至于反被它们牵着走。遛狗人与他的狗们从朗遥身边经过。它们异常安静，没有一只为了凸显个性而叫唤的，个个埋头走路，道路变窄时，也是礼让的分出前后顺序一一通过。朗遥认为这俨然是标准的军队作风，身材较之庞大的总是占领优势地位，其他的零散挤在一起。最后的两只黄金猎犬并肩通过时，朗遥下意识在长椅上往后坐坐。
又过了一会儿，朗遥抬眼看去北方天空，云朵飘散的各处是，白颜色变的不那么浓密。他拿起书包开始继续行走。太阳也不似之前那么强烈，他又穿回了外套。朗遥的心思也同时做了一个整理，跳回去连接一些时间之前的回忆。
“中午的书店”开始成为了一个，仿佛小说里惯常的代表性的场景。有一些时间后，演变成了“周末的书店”。
虽是分门别类的繁杂，但小说区仍是占据了主要位置。朗遥记得，外国小说区是在二层最里的角落，要穿越中国小说和音乐类读物之后才能看见。那里收录的书籍并不是很多，被几家大的出版社和几位出名的作家瓜分掉了。朗遥偏爱亚洲作家的作品。准确讲，是偏爱里面细腻的文笔和恬静细节。只不过那时他还几乎不知道怎么去识别自己的喜好，只是从课本里读过《伊豆的舞女》和从别人手里借阅的苏童文集什么的。象是不经意从包子铺里听到的灵魂蓝调，不期的遇见，然后爱不释手。
“《情书》。”
自习课时那人从旁边传过来字条。
“一位日本导演的代表作。我觉得还不错。有空可以看看。”
朗遥隔着中间的走道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同坐最后一排的人撑着下巴的望着窗外。清瘦的脊背些微弯弧，由上而下的灰蓝色T恤被阳光渐渐过渡暗下去，边角已经辨不出颜色。朗遥看上去象是被幻境吸附住，关节肢体一动不动。
朗遥忆起那时对方朦胧不清的侧脸。微微飞翘的发尾分割了从窗外伸过来的光线，剩余的也都乖乖沿着脖颈倾泻下来。看不到他的左脸。右脸也因为鼻翼的阴影变得隐蔽。停留在那一方的目光，顺势看下去。仿佛急急没有收住笔而后果的睫毛，颀长，弯卷。甚是瞬时的翕合，仿佛都可将附近空气中漂浮的纤维弹走。朗遥的目光倾斜地近乎呆滞，眼皮都忘记了眨动。几年之后，他渐渐能够清醒些，能够偶尔抽出主角的位置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界定那个人的容貌是否确如当初那般令自己痴迷不已。或者，是因为混合了其它东西，也就爬升到他人不可企及的高度。每此时，他会哑然失笑，再度迷茫在彼时眼里的景象里。那是个普通不奇的个体，从任何一方面看都是如此。只是，置于朗遥的脑海，一旦浮现出他的样子，时至今日，依然会觉得所有的线条勾勒都令他触目惊心。
之后过了些日子，他们再次去了书店。三楼的中间地带有一个不大的阅读室，顾客可以随性的挑两本书坐在里面消磨些时间。朗遥与他相约，各自去挑选中意的书。朗遥的选择自然没什么变故，只拿着那本青蓝色调，一只蜻蜓停留之上的封皮的《情书》。他到的早些，望着对面的空座等待。
那人进来时，朗遥蓦地清晰嗅到一股混着婴子般奶香的恬淡味道。
“你看什么？”那人走近身边，探过头来看看摊开在圆桌上的书。
“《情书》，上次你提过的。刚刚看了两页……”
将将递出的书忽的从对方手中被遗弃摔下，仿佛丢了生命似的摊散在桌子上。他木然盯住朗遥几秒，左手背于身后。
朗遥从座位上站起身子，大脑急剧慌乱起来，继而身体和目光开始局促的摇摆，胸腔里好像瞬间变成一个进行拳击比赛的擂台。他轻轻问对方“出什么事了么”。对方不做应答，只是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牙齿在口腔里死死咬住。嘴唇的颜色比平时因为不爱喝水的状况要更加显得惨白。朗遥怔着身子，努力试图明白过来。他一直在问，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了？你还好么？你还好么？但是，全部都没有张口说出来。现在的朗遥实在想不真切当时的感觉，脑子里被挖去了那一块，心里也是一样。
朗遥慢慢走出书店，独自一人。他始终想不出事情的前后缘由，只是一味莫须有的自责，以为自己是唯有的祸害。还回借走的书时，朗遥发现其余四五本《情书》里有一本是被插的歪歪斜斜，象是很慌忙的归还原处。朗遥当下没有多想什么。他也想不到什么。
回过神来，已经走过五站地铁，全身上下觉得已是疲惫不堪。这之间的步调似乎也是随着回忆的节奏进退快慢。他无法只选择美妙的背景音乐，如同回忆一样。他现在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觉得悲伤——在一座城市里想念世界另一端的一人，连感情都会颠倒，借由身体的耗损来转嫁都成了徒劳。朗遥体会到周遭的天空徐徐变得暗沉，所有东西的影子都已不见，徒留本身在原地。他逗留在十字街口，抬头寻找落日的方向，只可惜错过了时间，西方的云朵已然化为片片阴霾。
这是感觉孤独和悲戚的第二天。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节 藤井树和藤井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