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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节 绿蝴蝶效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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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朗遥从里间的储物柜里取出来供客人使用的棉被和毛毯。摸到枕头时,用手捏了捏,里面填充的棉花或是其它什么东西已经是塌扁得不成样子,并且和棉被一样,散发着淡淡令人作呕的气味,如若追究发源地的话说不定是隔壁窝棚里一年前的铺垫呢。朗遥拉出一半,便又塞了回去。卧室里自然有睡床和正常可以使用的枕被。这样费事的原因,是出于想要睡在客厅壁炉的旁边的理想。那种如《天使之城》最后出现的,改在场景中常常出现的样式,红砖堆砌,生火后会传来不经意的木头裂开的噼啪声响。朗遥曾一度幻想着拥有如此的机会,可以的确感受它的温暖,加之整天身体委实疲惫,便认为这炉火是最好的礼物。
朗遥把棉被铺在地板中央的牛皮(那是一块极其完整的皮子)之上,摸上去它的毛发整齐光洁,但却因为年久被人踩踏显得格外生硬。朗遥将胳膊垫在头下,侧身望着微微跳跃的炉火。由内向外一圈圈颜色渐渡眼里,光影映在墙壁上。一瞬间,他好像看见那火里冒出两只眼,让他以为那是只听哈尔一人话的“卡西法”,就也想要张张嘴,同它讲些什么。
里间的房门开关,传过来刻意减缓的脚步声。朗遥仰起脖子,穿过走廊,看到萧旭抱着棉被走来客厅。
“里面太吵,森哥和孙正锡两人的呼噜声大得要命。”
朗遥把铺着的棉被撑开来,让了些地方给萧旭。炉火似乎有熄灭的趋势,朗遥指给萧旭炉旁的木柴,又添了几根进去,不一会儿便又兴旺起来。
“之前和俞玥去哪里转了?我去门口没发现你们。”
“是在附近啊。”朗遥回忆,“没走去太远的地方。去了屋后的那个棚子。”
“那是干什么的?”
“马棚。可能也有其它动物,不过门是关着的,也没看清楚什么。”
萧旭踢了踢脚下的被子,把角落掖在一起。他没有穿袜子,火光照得皮肤透出橘光。
“那会儿,孙正锡还问我你俩去哪里了。我说我也不知道。”
“他问的?”
“嗯,他问的。说想找俞玥说点事情。”
“是么。”朗遥用了气音。
“房子好像是定下来了。”萧旭平躺身子。看不清顶又黑又高。
“什么房子?”
“就是他们拜托上次那个人找的房子。上次那个,喝到半夜的。”朗遥唔了一声,证明想起来了。萧旭继续说下去,“睡前听他们说了一两句,好像打算回去之后再正式商量。”
“挺快的。果然是侨领。不过我们这么多人,都可以吗?”
“森哥说是两套,但还不知道大小。”
“那个。”朗遥想要吞咽一下,但碍于脖子下没有枕着什么东西,角度平坦,喉咙动作起来变得十分困难,要很大劲。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地咕噜声。
“要说什么?”萧旭歪过头来问他。
“分房的时候,你会选择和我一起住吧?”
“呃,呵呵。”萧旭的笑声紧促,“怎么突然这么问?”
“这样子,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了。我是内向的人,虽然全身上下也不全部都是这样。不是对所有的人都保持敬而远之。譬如和自己有相同点的人,不算主动,起码会容易相处得多。”
“你认为你我有相同点?”萧旭说。
朗遥想要点头,有些困难,便“嗯”了一声。
“而且,我是个很恋旧的人。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但就象是非常了解我一样。也许,你不会觉得我们有什么深厚友谊。其实,我也不敢这么认为。”朗遥看到萧旭,仔细的望着他的声音。“对不起,我只是说我真实的想法。”
萧旭勾起嘴角,这样微小的表情在闪闪亮光里更觉温暖。萧旭说他很明白,这也许就是他俩的相通之处吧。
“有时候,我会天真期待有没有什么人出现,然后我把我的未来交给他,用来换回我的过去。”萧旭说,“也不管以前经历的是不是都是让我高兴的,无所谓。重要的是那些是我已经经历过了的,我不在乎伤心难过的人、事再去经历一遍。那样子的重复生活我的心不会累,不会总是悬着去担忧未知的东西。未知太可怕,这个你明白吗?”
“能体会到一些,但不完全。”朗遥回答。
“嗯,很好。就是这样。”萧旭再次微笑,“所以,我也会选择如同你这样的人一起走路,不管能走多么长的路,相处多么久的时间,心里都是放松的,不疲劳。给你说一个小故事,你或许更能了解了。”
“你说。”
“初中的时候,学校离家里的距离很远。没有宿舍,就只能天天坐车,要坐很久,现在想起来都难过。有一次,好像是因为要办一个什么活动,几个人一起去老师家。等到结束要回家时,却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坐车。同学指给我一趟车,说他坐过,终点站是在我家附近。我问他真的可以,他想了想,回答很确定。”
“结果坐错了?”
“嗯,倒也不是坐错了,而是坐反了,去了另一个终点站。”
“最后才发现?”
“走了两三站,发现路不熟,但还是满心以为是另外的线路。可是车走的越走越远,路过的都是完全没见过的地方。”
“为什么不下车?”
“我就是这样。”萧旭好似自嘲的说了一句,“那时,身上没有多余的钱,只有月票卡。那么坐着,身边也都是人,可就是提不起勇气去问一下道。完全不敢,嘴巴好像被缝起来一样,怎样都张不开。那时候的状况比现在要厉害得多,可能是有了女朋友后被她改造了什么。你也知道我的现在。就那么一直坐着,可心里还一直在期望也许是路线别扭,拐一拐就到了。那种感觉,好像心里紧张的被丝线缚着,每过一站,就绕紧一圈,再一站,又一圈。现在想来,简直无异于是种慢性自杀,心血一点点的溜走了。”
“后来呢?”
“到了终点站,便只能返回去坐一遍。那时还是跟着爷爷奶奶住,十二点多才到家,两人都像疯了一样,抱着我在院子里又哭又打,好不热闹。”
“现在明白了。”朗遥嘘口气。
萧旭表情变得轻松,“我到现在为止的人生,就像坐公车,一点儿都不想换线,就算另一条更快更舒服。因为我习惯了,便不愿再去改变。不愿接受新事物,不想冒险。就是这样,现在也似乎这样,完全没有改变。”
“可是你怎么会选择出来?”
“可我怎么会选择出来。”萧旭以第一人称慢慢重复一遍。
延后几秒,对话刹那终止,感觉是从没有发生过似的。
萧旭看了看朗遥,眼里的焦点便又转向后面的炉火。“卡西法”比之前熄了一些,看起来是极为正常的情绪。萧旭平躺回去,胳膊从棉被里探出一只,枕在脑后。他茫然闭上眼睛,搭在眉边的发梢垂落,耷拉在耳畔。整个身体平整的置于地板之上,呼吸均匀沉重,胸口在火光里几乎看不到起伏。朗遥轻唤着问了声“睡么”,那人也毫无动静。又过了几秒,待朗遥也躺平了身子,试图结束长久持续的思维时,旁边才传来一声,“好梦,晚安。”
此后三日,萧旭郁郁寡欢。但朗遥转念一想,兴许这么认为的话是一点都不恰当的。“郁郁寡欢”要怎样定义?心里苦闷的外在表现?那又要怎样定义?朗遥在为萧旭思考时,也同时在为自己找个答案。
难免不被周围影响。敏感的人更是强烈,轻易就被动摇。究其原因的触点,是因为萧旭那夜在棉被里,背身后的小声喘息和微微啜泣,还是这也牵连到朗遥的反思。这成了一个提前到来的沉重话题。俞玥提醒道朗遥走路的方式,她说并不是绝对要他彻底改变什么。反而,只为一味追求目的的矫正过程是不可取的。
“这显然成了你固定的思考方式的动作。比如说现在让你可以去以另一种姿态去思考同样的问题,必定会心绪紊乱,或者潜移默化的改变思考途经。”
女生落坐在对面。朗遥收起牛皮纸面的本子,刚刚在上面写下“第五十日”,顿了一阵,理不清个往下的顺序。好在这时俞玥来到。她要了份水果三明治,两手覆转着盛了红茶的玻璃杯子等待。
“萧旭要想在这里生活得和其它人一样,想必要拿出的东西得多的多。”
“为什么?都要拿出什么?”朗遥问,他很期待答案。
“我是试着分析的。不过这种东西其实在做决定之前就应该仔细盘算的。其它都不重要,但首先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因为环境而突破原本不能突破的。比如与人打交道,比如确立真正的目的。”
“他想一直活在熟悉的过程里。”
“他是担心新的东西都是对自己无利的,和运作起来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俞玥说。
“差不多是这样,如你所说。”
“那么,换位思考站在他的位置上,现在的生活可真是够他受的。”
朗遥点点头。但点第二下的一刻,他蓦地认为自己简直是大言不惭。
“我们都一样吧。”俞玥弹着指甲敲敲杯子,在红茶的下沿时声音沉默,实在的要命。“但我们的过往却不一样。这或许才是决定我们为同样的东西每个人都能付出多少的原因。”
“是这样?”
“我觉得是。”
“那现在呢?”朗遥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现在什么?”
“一个人的现在,一段时间以后也会变成过往吧。那时候会怎么评价现在?也是为此后的结果付出的努力的过程?”
“那是自然。”俞玥回答肯定。
服务生送上来食物,水果三明治的旁边配了杯温热的牛奶咖啡。俞玥把白瓷杯子递给朗遥,解释说一个人独自吃喝显得不礼貌而且尴尬。又拿起刀叉想要分去一半的食物,朗遥笑着说不必了。
“总之,要是你还有余力,可以多和萧旭沟通,集体活动大可放心参加。对于适应环境来说是有多多益善的作用。”
“其实我不大愿意那么做。”朗遥了口咖啡。
“为什么?”
“萧旭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俞玥一边抿嘴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同时把金属叉子举在嘴边,象是在等待。窗边射进的阳光反照在叉子的弧状面上,分别聚集在四个顶端,泛出连续的尖利闪耀的光点。
“好吧。我懂了。”俞玥说。
下课后,朗遥萧旭回到四条街外的地铁站。三张票,还包括了身后的俞玥。这样的组合似乎有了些日子。有时,俞玥会挽着林嫤懿一起,有时只是三人行。时间还未到高峰期,进了车厢里还能找个座位,但却是零零散散。
朗遥拉着塑料拉环站在走道旁,俞玥和萧旭面对面坐着。俞玥笑称和朗遥说话总是不停地仰着脖子,现在这样子比平时更累,劝他能不能蹲下来。萧旭左右看看,虽笑,但又有种不自然的局促。
“周末有安排么?”女生询问。两人都摇摇头。“那我们去市内的动物园吧,听说还不错,动物的种类可是和国内的完全不一样。”
“都有什么?”朗遥问,并把身子俯降了一些高度。
“准确的说不出来,也是和Lydia闲谈起的。说是昆虫馆值得一去,很震撼人心。”
“震撼人心?怎么这么形容。”
“不知道,她只说震撼人心。去吧?还可以自带食物就地野餐呢。”俞玥再次征求。
萧旭抬头看着朗遥,自己没有表态。朗遥直起身子,突然觉得鞋边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低头看去,俞玥的鞋尖往回撤了撤。
“好,去吧。”他看向萧旭,微微点头示意。“把你的相机带上,应该能拍到很多有趣的东西。值得给她看的。”
萧旭清楚“嗯”了一声,眼角向下,嘴角上扬。转而抱紧些怀里的背包,被挤压成个泄掉气的布囊。
晚上森哥敲开门进来的时候,萧旭正双手按着胃部蜷缩在床上,面朝墙,朗遥拿着药看不见他的表情。当时确实是让人无所适从的情况,森哥告诉三人等一下来趟隔壁屋子,商量些事情。又匆匆退了出去。朗遥抬头看表,正值十点零五分。
“你不要去了。”
“嗯,不去了。”萧旭接过药片喝水,仰脖服下。“应该是商量房子的事,”萧旭又躺下,双手按回到胃上,床铺发出吱吱声,“你去听听就好,我对那事没意见。”
“那,你和我一样?”朗遥问。
“唔,一样。”萧旭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