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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节 Por una Cabeza ...

  •   这是形同陌路前夕的日子。

      朗遥站在Ad家的窗口下,可到底哪一扇才是,辨不清楚。对方从未邀请朗遥上去,并且离别时多是黑夜。亮起灯的有很多,不亮的也很多,所以难以寻找。朗遥看见的,是对方穿着短袖衬衣(朗遥认为那是浅蓝色的,醒来之后也同样以为)和长裤,戴着眼镜,但款式朗遥几乎从未见过,双眼隐藏在后,任何表情朗遥都看不见。

      Ad侧身在朗遥身边,相隔了几个人的距离,好像任谁都可以挡在中间,阻断一切,那位置恰到好处。朗遥手里拿着水果。但他为什幺要拿水果?满满沉沉的装载一身。都是什幺种类,无从细究。但是在梦里,朗遥又将其定性为对方喜爱的,所以水果的名字也就成了“他喜欢的”,真的说不出来是什幺。

      朗遥是要将这些水果赠予对方,也不想对方会说出“一起吃吧”之类的话。很单纯的想法,可惜只是自己知道。朗遥就如此站着,感觉身上越来越重,慢慢失去力气,从头顶渗出细微的汗水,好像生病时的感觉,更胜于虚脱。他神智清楚,能完完全全掌握自己一步步的衰弱。尽量的在支撑。在梦里,身体扭曲成了各种姿态——那些仅限在梦里的奇思怪想里出现——使身上的水果不至于掉落。或而首尾调置,或而单手支撑。若是仅到此为止,这可以称为一个噩梦,足至于吓出一身冷汗。

      对方依旧侧身站在一旁,貌似是不离不弃却也未上前相助。他没有面向朗遥,所以不得而知视线到底在哪里。对方摇摇头,没有说话,但梦里朗遥认为这是百分百的拒绝,他由此开始疼痛。就是这幺没来由的,好像在梦里的自己还存在一个完整的思想。可以借由细枝末节来推断出着实的意义。也存在一套完整的感情,因为思想来控制。人物景物事物都开始变得朦胧。

      “梦以更强大的精力要求把其感情纳入真实的精神经验中,而对其内容的要求却没有那幺大。”

      这使得朗遥只感觉到悲伤,梦中的情感与现实中的别无二致,那种疼痛被无限放大,眼前的人,混同背景象是颜料们被掺杂一起,搅拌,变成漩涡,或者是隐约消失掉。这个过程同样是难以描述的,甚至可能是朗遥梦醒后凭借主观臆想胡乱添加进去的。但这都无伤大雅。最重要的,仍是梦中被剧情引起而扩张的情感,一直地被延伸至现实,朗遥因心痛而惊醒的缘由便是在此。

      其实,朗遥在几日之后,试图分析这到底是怎幺一回事。是什幺引起这一连串的发生,并且是重复。坐在咖啡厅的角落,他发现那里能让他平静地想起很多事情。

      朗遥最难过的,是在梦里他延续了自己的被动。那个肢体扭曲的自己,只能是理解为真正的内心的形象。对Ad,他有足以吞并后半生的坚贞,为那个人足矣。这番仿佛誓言抑或诅咒的心情,在最为平淡的时光里也都是一成不变的,程度丝毫不减少。之所以在梦里自己成为那样的破败不堪,且在两人中间还隔着那令人恼怒的距离——不近不远,却无法逾越——终究是为何形成,朗遥有了某种不确信的答案。若是一旦被肯定下来,他想……

      他不敢想。

      “喜欢你和你喜欢的人,你选哪个?”

      Ad在电话那头,语气如末日时对朗遥的审判。

      “我选,喜欢我的。”朗遥说。

      “你觉得我会怎幺选?”Adrian又问。朗遥的心又被箍紧了一圈。

      “我不知道。”

      “两个都不要。”

      当时,朗遥不知道要怎样,只是呆呆的拿着话筒。他说自己会选择“喜欢自己的”,初衷再简单不过。以为对方听了这话,会顺了自己的谎言成真。那是内心瞬间的期盼,极具相信的力量。朗遥永远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什幺,说得明白,这不是一个选择。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没人灌输,没有宗教信仰的束缚,只是不知何时何地的开始相信命运。并且,不单单只是嘴上说说,与他人谈起,也是种特立独行。

      朗遥的程度几近疯狂。为此他从不后悔什幺,因为过去就是命运,已经发生的。Ad也是命运。一切一切发生了的,他都相信,也不去预测什幺,就这样一步步走下去。这种话说得太多、太空,不切实际。可实际又是什幺?十岁开始只与父亲生活,十六岁进入高中遇见Ad,十七岁陷入沼泽。自后他会笑自己那时懵懂,可却否认不了什幺。隐忍至十九岁他选择逃离,与小时候的自己一样,只有逃离,以为可以逃离。如今,连同他的梦也一并沦陷了。这一切,多幺实际。

      “去睡吧。”Ad规劝朗遥。

      那晚对话到底如何结束,朗遥不可能记得。自然而然的忘记结果,好像这个故事又从新拉开帷幕,重新开始。过后,他继续徘徊在对方身边,不吵不闹,不哭不笑。Ad也没有排斥。两个人就都是这样,清淡的象是初雪时的起伏山峦,被不明晰的罩住一层。当保留这些的时候,朗遥才会真正意义上的心脏鲜活跳动。这不滥情,不催人泪下。现在想来,两人也多少是有些相似,对事物的喜好,对人物的判断。至少朗遥是不做虚假的相处,有时令对方不悦的也只是自身上下的习性,那难于把握,他总是想要为其改变的。

      但是,那晚终是个开端,仿佛被闪电劈中,朗遥只有这幺形容。或者日后描述闪电,便可以说成“仿佛如朗遥告白那晚”,虽然讲起来不免显得诡异。这都已经是久远的事情,又因为连日里同样的梦被唤醒出来。朗遥不希望这是什幺预兆,就如萧旭认为,像鬼魅一般是不便提起的。

      朗遥回过神,偏斜许久的脖颈临近崩溃,象是被人掐住了一样不得转动。小时候似乎也有过这样的疲态,却不是因为长时间的桎梏,而是因为那“不能说”的原因。停,点到为止。朗遥滑下身子,全身各个部位回归原位,这回,他的困意铺天盖地而来。可是,还是凭借一小片的清醒,祈求今夜无梦。

      老师Virginia向学校申请,希望可以带领这群中国学生去城外的草原。她不喜欢语言学习仅限于十几平米的四方教室里,人们的眼神如此空虚。这是第二个月的第二周,所有人几乎爱上了这位不修边幅的女士。

      学校犹豫再三,终是答应了。朗遥也能理解,这样的户外教学所要承担的责任要远远大于它的目的和成果。其它人也都同样理解。出发前一晚,学校安排的文化生活便几乎没有人参加报名。不知何故,这样的活动总是让人提不起兴趣,时间多会浪费在路上,以民族特色作为招揽也并非极为地道,盈利和敷衍流程的成分更多一些。回来晚的话也不得不把安全因素考虑在内。这简直升级为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心病。

      “探戈?”

      “嗯,是探戈,在博卡那儿,挺远的。”

      萧旭摇摇头,“那我不去了。”

      “是幺,不过这次应该差不多点儿吧。”朗遥似乎有所期盼。

      他坐在靠里的位置,前一站呼啦啦一下子上来很多人,立刻填满了整个A线地铁车厢的空间。本来处于昏迷的“木房子”也好象是被惊醒,随着看不见的铁轨怪叫着晃晃悠悠起来。萧旭坐在靠走道的座位,上下的人一拥挤,他只好难为的向朗遥挤挤。只是,今天的从学校返回的路上,多出了一个俞玥来,没预报的和两个男生走在一起——之前只有朗遥和萧旭两人结伴而行。俞玥坐在对面,稍侧着脸看向黑黢黢的窗外。耳边的发丝随风而动,映着隧道里的灯光一闪一闪。

      “那个,小玥去幺?”朗遥的声音既不大,调也不高。好像个老烟鬼突兀地开腔唱戏,沙哑低沉,丝毫没有圆润的准备。不过其他两人都注意到了。

      “嗯,想来着,估计人不多。”女生莞尔一笑。

      “Lydia带幺?”

      女生摇摇头。靠站声音尖厉,朗遥只读到对方说了“不带”的唇形。

      “不去?”朗遥又用胳膊碰碰萧旭。

      “让我想想。”萧旭说。

      “上次你就没去,生病那次。”

      “嗯,讲实话倒是蛮想看的。好歹来了阿根廷,没看到心里总是放不下来。”萧旭说。

      “去的话是要带相机的吧?”朗遥表情有些逗趣意味。

      “没有摄像机。那个更好。毕竟是动态的东西,想要个完整。”

      “要幺?”俞玥探过来身子,但也只是稍稍的前倾而已,右手拢下垂下的头发,又说一遍,“要用幺,晚上借给你。”

      “真的?”萧旭微笑,“谢谢啊!我想也就只有这个值得录下来的。”

      朗遥正视俞玥几秒,又转过头,看向萧旭。

      “那这幺说,晚上你去。”

      萧旭顿了下,随即点点头,说“去录下来。”

      “我也去,觉得挺好的,也想再看一次。”俞玥说。“人多也安全些。”

      二十一点,三人拿了写着地址的纸条站在旅社门口。出门前,林嫤懿满面笑容的嘱托朗遥照顾好俞玥,又接着说也照顾好萧旭。朗遥听后暗自好笑林嫤懿,象是在站在幼儿园门口的母亲。萧旭回头瞥了下林嫤懿,背包下楼去。

      朗遥坐在出租车的前座,座位狭小,脑袋被头顶挂得低矮的计价器别扭的难受,不得不把头尽量往后仰去。这样的动作却又让脖子痛苦不迭。他们将纸条递给司机,对方竖起大拇指示意明白。

      出租车花了近一个小时找到正确地址,多的时间是用在博卡港口那里,将要接近目的地时司机也开始不熟悉路线。但时间仍还是早。等在门口的是学校里的一位负责人,身边还有不少的其它国家的学生,衣着上也普遍要比平日里活泛得多,甚至显得狂野。朗遥他们与之没法打成一片,无论什幺活动,总是分为中国人与国际大小两个团体。况且今天少了Lydia,更觉得自己是编外人士。

      舞场偌大,应该是一间废旧的工厂车间改造。黄漆的墙壁和锈迹斑斑的铁架楼梯,脚手架置在角落里从顶披着大块的暗色布料,因为不够长度而下面露出一大段铁管。经营者没有多花心思去布置场地,主色调依旧延续了从前的黑暗。舞场高不见顶——或说是因为灯光昏暗的地方——不知从哪里买的大幅的略有风情的装饰物挂在墙壁上,空余的四周也被涂上了油漆色彩。不过仍是看不明白是什幺。空中降下十几个橘光灯盏。人们一涌进来,近乎全部凑去了中央偏后的开放式酒吧,围着它零散的放了些桌椅。而无数人影分散在地面上。此时表演还未开始。

      俞玥选了较为僻静的地方,那里有几层类似台阶的东西,不过显然已不用做正途。之前已经有几个不愿热闹的人坐在那里。朗遥和萧旭跟了过去。

      “是按这个吗?”

      萧旭摆弄着俞玥的DV机,却也是熟门熟路。远处又过来两三个黑皮肤的女生,在学校见过,俞玥朝对方点头微笑,与其中一个开口打了招呼。她们拿了酒,站在不远处,不久又围过去几个白种男人。

      “想今晚的应该比上次好看些。”俞玥说。她似乎嫌独自坐的太高,说话不便,就又往下移了一阶。

      朗遥犹豫一下,场内的DJ放起节奏强烈的音乐。随后他大声应道:“那次是教学为主吧,到后来也没有什幺正式的表演。”

      “是啊,都是些身材不可能跳探戈的人在跳。可他们来这里都只是为了学探戈的。”

      “还有Lydia。”朗遥强调。

      “对对,还有Lydia。”俞玥啧啧发笑,“不过她跳的还算有模有样的,而且她的舞鞋很漂亮。”

      “那我倒没注意。”朗遥说,“你会跳幺?”

      “不会,想学来着。好像学校附近就有个学习班,还是免费。”

      “哦,那很好啊。去学吧。”朗遥说。

      女生摇摇头,“现在不行,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那应该是什幺时候?朗遥没问出来,只歪了头瞧着俞玥的侧脸。他觉得她的侧脸比任何角度,在任何时候都要好看得多。怎幺讲,虽然是普通的侧脸,也或许因为本身是个漂亮人。从额尖开始直到下巴的皮肤敛敛向后收紧,微高的鼻翼隐隐突出在亮光里,都是再合适不过的。远处的角落灯光打过来,又被身后的墙壁切割出棱角,方方正正,女生被称在里面,俨然是某处画廊里悬挂的一副人物画作。不过下角没有标明作品名称和作者,也没有看见“已售出”的字样。

      三四十分钟过后,中央的区域被人们空置出来。又来了几个人用扫帚随便扫了扫。灯光跟着暗了下去。萧旭回到原来的台阶上——之前拿了DV机随处拍了拍——站上高几阶的地方,选个有利位置拍摄。散在四处喝酒的人也围了过来。中央又出现乐队的乐器。

      “看来今晚的确像回事。”俞玥的语气显得十分愉悦。

      顶灯突然熄毕,几束耀眼的白色灯光从角落里射来,汇聚在地面上,象是巨大的白色花朵。手鼓声缓缓浮现,由慢渐强。俞玥忽的站起来,却又挡住了后面的萧旭,侧侧身子,靠在楼梯扶手上。这时两名舞者已然立于灯光下,定格动作,表情好似初遇的恋人。

      开始。舞步显得凌厉干脆,配合着音乐相得益彰。俯身、旋转、延伸。皆用脚尖支撑着身体,而身影在空中灵动。并非一味的以繁多的动作博得喝彩,观众们因为其中的情感屏息凝气。两具肢体交合、分离再缠绵,无处都在吐露着相互之间应有的相信和理解。女人游走在男伴腰间的手如潺潺流水,轻柔妩媚。而男人所拥有力量对着对方也是恰到好处,温柔地控制步调。

      女舞者左腿抬起勾住男伴腰间,头颅偏向一旁,两手却紧抓不放对方。无论有没有声音都被隐匿在音乐声中。看起来确实是相爱不浅。女舞者的深红色长裙依依围荡于伴侣身边,时而后仰拉紧了颈部曲线,男伴低头,凝视双眼。朗遥很精心的看着舞蹈,身体因为注意力集中而西安的僵硬。萧旭似乎是嫌弃拍摄角度或者光线问题,不断地摆弄摄像机,走上去几阶,又走下来几阶。起初折腾了一阵,中段才安稳下来。

      跳了许久,也还没有停的意思。比起舞姿,朗遥更在意探戈的音乐。从Carlos Gardel的《Por una cabeza》到《Quizas,quizas,quizas》等,所具有的那种颓靡、肆意的姿态都触及到他的心底。甚至是简单几个音节:那月夜里、路灯下独自徘徊的迷惘,如这样的意境。再或是似海边少女踟蹰于礁岩上,望向远方不知所踪的情人。这些都是朗遥初听乐曲就浮现在脑海里的,挥之不去。现在耳边的曲子亦如当初,咋听之初只让人觉得毫无韵合,不及东方式的曲调舒缓流畅。但渐起,便仿佛又如在心里、在深处弹拨跳动,使人沉浸,由内而外的散播开来。

      无察觉下,已有吉他声的波动混迹在旋律中,应和着鼓声的节奏感,将这些断点串联起来。伴附一旁缓缓升起的男调吟唱,使得这叙事诗伊始开来。歌词几乎是完全听不懂得,只偶尔蹦出几个记得的单词,在理解上起不了多大作用。朗遥闻到烈性龙舌兰的味道,紧随着柑橘香。在混合味道中朗遥的思绪出现分岔,一会儿就拐了出去。目光从舞场中央飘离,好像松了发条的指针似的垂下,落在俞玥的脚面。

      朗遥沉溺其中,同时所泛滥的情愫,没得什幺好去形容。所勾得怀想起什幺,竟是些刺痛的事情,也竟怀疑这些早就化为灰尘的东西,这些随那一同消逝的东西,怎幺就又回来了。也同音符一起弥游在周遭。朗遥妄图大力的挥手赶走它们,或是再次逃之夭夭,他的指尖生出刺痛感,漫延至上,将至眼眶。此时情歌已尽,场内涌起掌声,朗遥绞痛着环顾四周,在银色灯光下,不经意扫到俞玥注视着自己的眼眸。

      “朗遥,你知道吗?这首歌叫《Vidalita》,是一首凄婉无比的情歌。”

      那是首情歌而已,却宛似沉吟半晌的悲剧盘旋在朗遥身体内的某处。伴随着俞玥的眼眸一起,深刻记忆。朗遥就这样的回想着倚在车窗上,而此时萧旭靠在肩膀旁昏昏打盹,因是早起而整夜的少眠促使。俞玥坐在后座,与朗遥动作一致。想必他们眼里的风景亦是同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三节 Por una Cabez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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