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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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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发的时候还不到晌午。
沈流云一面牵着孩子的手,一面背着包袱,走在前面,风万里则跟在身后。
一路上,沈流云对这个孩子很是照顾,吃穿自是不必说。孩子有时走得累了,也不说话,沈流云却能察觉出来,抱起她继续往前,但他的话依旧不多。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背影,风万里愈加疑惑他们的关系。
这样走了几天,他们又来到了一个叫做回雪城的地方。
刚进城里,天便飘起了片片雪花。天气转冷,小禅也发起了寒热,病得似乎颇为严重,梦里不断喊着“娘……”。
风万里倒有些讶异,因为一路上,这个叫做小禅的孩子都没有说过话。
沈流云忙找城里最好的大夫瞧了瞧,大夫倒是老神在在,望闻问切后,写了两副方子吩咐抓药,只说孩子年纪毕竟还小,走了这么多路,又碰上冷热交替,有些着凉也是难免,喝了药出一身汗就好,只是孩子体虚休养两天最好云云。
此时正是大雪,沈流云立时便决定再在回雪城停留几天,待小禅病好后再上路。风万里走了这些天,也是劳累得很,闻之自是双手赞成。
回雪城虽说面积不大,但因为地处交通要塞,是商贸通行的必经之路,因此一向热闹得很,这两天又正逢正月赶集,更是繁华非常,往来客商络绎不绝,连客栈都早已客满。因此,他们便暂时借宿在城里一家百姓空余的房子里。
小禅病着,沈流云便在旁边照顾她,时时帮她擦汗,掖被子,又绞了湿毛巾降温,连风万里也被安排着在一旁看药炉。风万里自觉不好意思,更是主动承担起做饭的任务。
看着沈流云轻声哄她喝药的模样,风万里想,即便小禅和沈流云真无血缘之亲,她父母也必定与沈流云有莫大的缘分,才能得到他这样的照顾。
许是大夫的药起了作用,没几天小禅的病便好了,连带着人也稍稍活泼了些。沈流云教她叫自己“沈叔叔”,叫风万里“风哥哥。”
小禅乖得很,睁着清澈的眼眸认真地叫道:“风哥哥。”
那声音软糯得都几乎要让人的心化了,风万里立刻回道:“欸!小禅乖!”
小禅的病虽然已好,沈流云却似乎有些着了凉,开始有些咳嗽,好在不甚严重,只是断断续续。
因此,三人也并不急着出发,有意在回雪城逗留几天。
风万里无事可做,便整天围着小禅逗她。孩子的世界总是快乐而健忘的,小禅很快就和他熟稔起来。
“小禅,要不要和风哥哥出去玩!”一大早,隔壁院子的主人家里几个小孩就在玩小炮仗,听着噼噼啪啪的声音热闹得很,风万里有些跃跃欲试,拉着小禅的手道。
小禅没有说话。
“小禅生性腼腆,你莫要逗她。”沈流云道。
“哪有哪有,才不是逗呢!外面真的可好玩了!有好多人卖艺杂耍!”风万里继续诱惑着。
小禅却摇了摇头,不为所动。
风万里却不放弃:“人多不算,还有好多好吃的,什么糖葫芦,桂花糕,红豆饼……”
小禅似乎有些犹豫,转过头看了看沈流云。
看这情形,风万里总算有些明白,谁是握有决定权的一家之主,于是也只好带着期待的眼神巴巴地看着“沈叔叔”。
瞧着两张表情相似的脸,沈流云也不忍:“那就去吧。”
真正去了,才知道有多热闹。
从城西柳儿巷到城东的北大门,到处人头攒动,宽敞的道边占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头,卖新鲜蔬菜,猪肉海鲜和早餐面点,这些赶早的集市都放迟着未收摊。另有卖吃喝点心,书画笔砚,奇趣玩意儿和古董珠宝的,让人目不暇接。这客源也是各色各样,中土人自不必说,间或有些胡人,吐蕃人,风万里甚至还瞧见了几个绿眼红毛的西域人。
小禅牵着风万里的手一直好奇地东张西望,大约是没见过这般场面,她觉得颇为新鲜,脸上露出了属于孩子才有的灿烂微笑。
“小禅,想吃什么,风哥哥请客!”风万里感受着这里的气氛,不禁道。
等话出口,他才想起自己也是身无分文,寄人篱下,而那唯一的“有钱人”却不见了踪影。
带着小禅在人群中找了好一圈,才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看见沈流云。
那个小摊前围着许多比小禅稍大些的孩子,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摊主手上做糖人的动作,沈流云站在那里格外显眼。
小禅看见了这个小摊,竟也放开风万里的手急着挤过去同小伙伴们一起看热闹,奈何个头太矮,看不到。
沈流云这时却是察觉了,便抱起小禅,让她从上头看得清晰些。
风万里一边走到沈流云边上,一边打趣道:
“我倒不知,你竟爱吃这些小玩意儿?”
沈流云摇了摇头:“倒不是爱吃,只是爱看罢了。”
风万里有些疑惑,这些小玩意儿,逢年过节,城里到处都是,他小时候还和这些孩子一样觉得新奇,到后来早就腻味了,有什么好看的?
沈流云却道:“我小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即便是最受疼爱的孩子,平时也没零嘴儿可吃。唯有正月的时候,随父母赶集时,方能看到这般捏糖人的有趣情形,闻闻糖香,解解肚里的馋虫。碰到运气好的时候,爹娘也会买一纸包带回去,但毕竟囊中羞涩,不过小小一块,家里孩子又多,分到手里也不过比麦粒稍大些,不及尝到滋味,便已没了。但那一点甜,便也足够让我们念念不忘。”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的脸上竟隐隐流出几分怀念和笑容。
这是沈流云自相识来同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又是关于他自己的,风万里仿佛可以想象到热闹非凡的街头,有那么一个孩子,穿着洗的有些发白且不甚合身的粗布麻衣,站在小摊前,眼巴巴地看着摊主捏糖人的情景。
他不禁问:“后来呢?”
沈流云自是没有想到他的话会引得风万里这般想象,但见他如此感兴趣,他便继续说道:“后来,我终于有了钱,第一件事便是买糖人儿吃,却不曾想到,没尝几口便被腻得齁住,全然再无我记忆里那点美好,不知是糖变了滋味,还是我变了口味。”
风万里却突然道:“不,糖还是那糖,味儿也还是那味儿,只不过大约这世上原本就有很多东西,求而不得的时候,它便是一切,待你终于拥有它时,却发现不过如此。”
沈流云道:“人心易变罢了。唯惜的是我再也没有买过糖人儿吃,只是爱看捏糖人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风万里这才发觉,沈流云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竟是在回答他之前的疑惑。他莫名感到了一丝受宠若惊,正想再搭话,却见沈流云没有再理会他,只是转身掏钱给看够了捏糖人的小禅买了一个糖人儿吃,便抱着小禅离开了摊位。
风万里忙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一路,他们又去逛了很多小摊和店铺,却没有再这样交谈过。只是有时,沈流云一个人走在前面,风万里便牵着小禅的手,在后面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彳亍在这繁华却融不到其中的街头。他便觉得,沈流云一定经历了一些一般人没有经历过的事。
也偶尔,风万里能看见沈流云身上那丝属于人间的温暖,那是对着小禅的时候,尽管表情依旧淡淡却无意间透露着些许温柔。这时,风万里才觉得,沈流云到底还是个一般人。
“后天晚上是除夕,我们买些菜,到时候包饺饵吧。”风万里快步走到沈流云旁边,这样提议道。
“饺饵?”沈流云重复了句,似乎没听懂。
“对,除夕要包饺饵吃。这是北边的传统。”风万里解释道:“小禅吃过么?”
“饺饵,小禅吃过饺饵,娘包的。”小禅握着糖人道。“娘说,过年要吃饺饵。”
沈流云慢慢点了点头:“好,吃饺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