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安团

11、第 11 章

　　风万里想，沈流云大概快死了。
　　或许是伤得很重，他一直在昏迷。
　　风万里吃力地背着他，走出林子。
　　中间他也有醒过来，风万里瞧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哑声道：
　　“风万里，送我去扬州东城的百草堂。”
　　风万里顾不得问百草堂是什么地方，忙道：“喂，沈流云，你怎么样？”
　　“咳咳……”沈流云咳嗽了几声，有些虚弱地道：“不怎么样。”
　　他趴在风万里的背上，那咳嗽声震荡得风万里胸膛的心也跟着“碰碰”跳：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你是杀手，没有这么容易死的。”
　　沈流云却带着笑意道：“我已经金盆洗手了。”离渊阁，离开，便是万丈深渊。
　　风万里却似乎和他执拗上了，只道：“那你为何金盆洗手？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决定金盆洗手的时候，就离死不远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我却是不知。”沈流云却没有丝毫在意。
　　“那你以后可要牢记，这江湖，原不是你要进便进，你要走便能走的。”
　　“嗯，即使真有这样的人，那也不是我。”
　　“那也算不得什么。我，便要做这样的人。即便，我做不得，又出不得，我也须将它搅得天翻地覆，终不负这世上一遭。”
　　“好。”沈流云应道。
　　说完，他没有再发出声音。
　　风万里想，沈流云大概又昏过去了。
　　不知为何，他却还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后悔么？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风万里已经很久没来过扬州，也不知此地何时新开了一家叫做百草堂的地方，只能一路问，一路走。因此，他们达到百草堂的时候，已是晚上。
　　风万里着急地拍着百草堂的门，大门被震得乓乓响，可是却一直没有人出来。
　　直到过了半晌，才有个年轻人打开了门。
　　“三更半夜，问医求诊的明天请起早！”来人看风万里不是熟人，打着哈欠就要把门关上。
　　风万里这才注意道，原来这是一家医馆。
　　眼看年轻人要关门，他忙用手挡住：“这位兄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位朋友受了重伤，恐怕支持不住了！他昏迷之前指名让我来这儿！”
　　年轻人听了，忙停了关门的动作，举起一旁的蜡烛照了照风万里背上的人：“沈二？！”
　　原来此人正是沈流云在甘露寺遇到的百里燕堂。
　　百里燕堂帮着风万里把沈流云扶进里屋的榻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为他诊脉，但是诊着诊着，却不住摇着头。看他每摇一次，风万里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终于，他收了诊脉的手。
　　“怎么样？”风万里问道。
　　百里燕堂难得的严肃：“药石罔顾。”
　　“怎么会？”风万里有些不敢相信。
　　“脏器受损，毒深入心，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正在此时，沈流云醒了。
　　“沈流云，你醒了？”风万里忙去看他。“你怎么样？”
　　沈流云却摆摆手：“风万里，我有几句话要同大夫单独讲。”
　　风万里一时有些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
　　“那我先去堂屋等着。”
　　他握紧双手，默默地走了出去，还带好了门。
　　百里燕堂看着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不禁若有所思，问道：
　　“外面那小子是谁？”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沈流云却这样道。
　　百里燕堂摇头：“你这小子，还是这般无趣又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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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万里在外面不住地走来走去，眼神却一直盯着那扇他亲手关上门，心里十分紧张。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紧张地要窒息的时候，百里燕堂推开门走了出来。他看着百里燕堂一步步朝他走来，自己却没有移动半分脚步。
　　百里燕堂终于站到了他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继而才道：“你进去吧。”
　　风万里如蒙大赦，他立刻朝里屋走去。
　　但是，进了屋后，他却缓缓放慢了脚步。
　　即使这样，沈流云还是听到了，他咳嗽着，道：“你来了。”
　　“是。”风万里轻声道。
　　“护你周全这事……”沈流云笑着道，“我恐怕又要食言了。”
　　风万里却摇摇头：“不。”
　　“这事，原是我过分了……”他干着嗓子道。“你后悔过么？”
　　“什么？”
　　“救我这件事，你后悔过么？”他问他。
　　他清楚自己不该这么问，却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如果我说没有，你相信么？”沈流云反问。
　　“不，我不相信。你应该后悔。”
　　沈流云听了却只是淡淡道：“可是，不论你相信与否，我确实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的一生有太多无法选择的事情，有太多不想走却不得不走的路。但是，在临死前，终于有一件事，我还能自己选择。终于有一段路，是我自己想走的……”
　　“即便现在我要死了，也可以选择死的地点和方式。我为什么要后悔呢？”
　　“相反，这段时间，我很开心。”
　　人生的煎熬从来不在得到一个坏的结果，而是在等待这个结果的过程。
　　“不，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风万里却坚持道。
　　沈流云似乎累了，没有再说什么。
　　风万里咬了咬牙，道：“沈流云，十年前的清风山庄，你还记得么？”
　　沈流云听了，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轻笑一声，自顾自地感叹道：
　　“转眼，已经正月二十了。春天快到了啊。”
　　不知为何，他想起初见翠娘的那个夜晚，明明是月明星稀，清风微凉的好日子，却因为是他第一次和同伴执行任务，而被染上了满目的血色和火光。
　　他因为心软，差点失了性命，却被翠娘救了。
　　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慢慢的，他觉得有些困，他对自己说：睡吧，那便睡去，这样就可以在梦里见到他所想见的人了。
　　然后，他便又闭上了眼睛，没有再醒过来。
　　风万里坐在一边，看着他带着笑容呼吸慢慢微弱下来，想要叫大夫，却不知为何终是没有开口，只是呆呆坐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