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西绣春

9、美人香骨（三）

　　数百盏莲花灯按照八卦的位置摆放在屋的中央，一簇簇摇曳的烛火将屋里照得明亮透彻，辛夷盘腿坐于地上，十指结印，丝丝光泽的墨发落下纤弱的肩头，金纱锦衣缱绻的铺开在她身边。

　　面若娇花的女子张开双手，广袖翩舞，玉足离地三尺漂浮，她眉眼紧闭，苍白的面庞早已失去人息。辛夷一连几个时辰施展还魂术，泥土所制的空躯已经裂开了细纹，她一收手，浮在半空的女子没有灵气的托扶，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乌衣！”庄梦溪几步上前，将倒在地上的人儿抱在怀里，见她绢白的脸庞，依旧死色一片，没有活过来的迹象，心里楚痛不已。

　　为什么其他女子都已复苏！乌衣却不可以？这是怎么回事？大神官辛夷怎么连将死人的灵魂从三途河召唤回来的能力都没有？庄梦溪看着木然不动的辛夷紧蹙眉头，抱起乌衣，撩开雪白的珠帘将她放在贵妃榻上，五指抚摸她光洁白皙的额头。

　　“乌衣，你再等等，不会太久！很快我们又能在一起了！”他眉眼温润如玉，即使哀愁满面也掩盖不了那灼热的爱恋，他双手握住她的手，痴痴念道。

　　原来褚年那桃木盒子装得是骨灰，燕妖乌衣的骨灰！也是庄梦溪复活辛夷想要夺取的东西，而如今，他已经烧制出属于燕乌衣的泥俑，却召唤不了她的魂魄。

　　“我早已经说过，六界万物死后魂归地府，但姐姐她是妖，与人不同，重生哪有那么容易！况且活过来的她还能和以前一样么？”玉翘翘侧身坐在镂花的窗上，斑驳的树影将她笼在一片夜色里，看不清她的眼。

　　“……她是我妻，我怎再忍让她独自躺在那凄冷荒凉之地呢？哪怕留在身边的只是个躯壳，我也安心些。”他垂下眼，脸庞紧贴燕乌衣的鬓发。

　　玉翘翘是夜莺所化，即使在阴暗的室内也将庄梦溪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她过撇头，将袭上心头的酸楚硬生生憋回去。

　　“要复活姐姐，你只有借助神官辛夷之手。但光靠这个空躯是没有的，要找回她的的灵魂，辛夷已经死去二十几年，想必灵魂早已投胎转世，利用这些咒术试试将她转世的灵魂召唤回来，成功与否也只由天命而定！”玉翘翘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的方绢扔在桌上，这是她这几年从许多术士那里收集而来的离魂之术，若不是看到庄梦溪这般模样，她又怎会给他。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能为你做的只有不离不弃。玉翘翘指尖用力地扣住窗沿，侧过身，抬头望着层云中的明月让清泪流回心里，没去看他惊愕的双眼。

　　“翘翘，谢谢你……为你姐姐做了这么多！”

　　玉翘翘没有回答他，一垂眸，化作夜莺消失在黑夜里。玲珑小巧的它乘着寒风，鼓动翅膀拼命地飞舞，很久很久直到累了没有力气，直到在临河建起的高楼上止住歇脚。她化作人身，坐在屋檐上，看着沿岸一排排笼罩各种图案的竹灯笼发呆，发辫里的五彩翎羽翩翩，映衬那双晶亮出神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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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庄梦溪是在这座楼下面，那是上元节的晚上，乌衣也偷偷从长生殿里面溜出来，和她结伴去皇城最好的酒楼里定了酒菜，在这屋檐上饮酒谈天。那时候，玉翘翘这个刚从轩辕古墓里出来的小妖见着外面的世界潇洒的快活，若不是姐姐乌衣管着她，真是要翻天。

　　上元节那天，两人赌酒喝得神志不清，酒喝完了又比赛掷酒瓶，很快酒瓶也没有了，玉翘翘眼尖，四处寻找下看见停在柳树荫里装瓷器的马车，她指着那便要去。燕乌衣也没少喝，也没有阻止，一鼓作气两人就跃上马车，一人捧个大瓷瓶就向河里投。

　　这几马车里面装的都是要往皇宫里面运的庄家官瓷，庄梦溪本是在客栈二楼和几位世叔用晚膳，哪知几个汉子争先敬酒，他连忙推辞，借去察看官瓷从楼上下来，却瞧见两个貌美女子站在马车上，一人抱个瓷瓶。

　　河面一个圈一个圈的涟漪泛开。

　　“两位姑娘，这些是官瓷扔不得啊！”他面色惊恐，大喊一声连忙上前。

　　“官瓷？”玉翘翘被酒气冲上喉，打了嗝儿，疑惑道，“这不是酒瓮吗？”

　　“这是运往皇宫的瓷器，弄坏了陛下会降罪的啊！”

　　“官瓷？送去皇宫的？”燕乌衣昏浊的脑袋让夜里的凉风吹散了许多，她凝神看着马车下面的庄梦溪，再看手里的双耳青花瓷瓶，连忙用黛色的纱袖捂住脸庞怕人认清自己的模样找上门来，一想到师傅褚年那张铁青的脸，她咬着唇瓣不知所措。

　　“瓶子还你！”乌衣将瓷瓶扔在庄梦溪的怀里，拉起玉翘翘的手跳下马车逃走。大半车的官瓷都被两人投进河里，说什么也得讨个说法吧！他连忙追上前去，今夜是上元节，大街上行人众多，宝马雕车，香薰满路，灯火盎然照得四处如同白昼，两姐妹疾步奔跑，躲在高达几丈的花灯摊后面。

　　“姐姐，你看他一直穷追不舍，我去拦住他！”玉翘翘秀眉一皱，觉得有几分不耐烦，看着庄梦溪四处张望的眼，甩袖气冲冲地迎上去。

　　“翘翘！翘翘你别去，翘翘！”乌衣伸手过去没拽住她，只得焦急呼喊。

　　玉翘翘几步就走到庄梦溪的面前，扬起细白光滑的玉颈，一手卷起垂下耳际的发丝，樱唇微绽，清灵晶亮的眼眸犹如弯弯月儿，撩人心弦。庄梦溪见面前的女子肆无忌惮地盯住自己的脸，慌忙侧过脸，一抱拳：“姑娘扔了在下的瓷瓶，总是要给个说法吧？”

　　“……这事稍后再议，本姑娘先问你个事。”

　　庄梦溪见她认真的模样，迟疑地点头同意。

　　“公子说我与我姐姐，谁的模样生得更好看？”她玉手指向躲在花灯后面偷望的黛衣女子乌衣。

　　“这……”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回想方才只见那位女子以袖掩面，只知道她身体曼妙，熏香怡人。他又抬头望玉翘翘，星眸尖细，玉鼻小巧，算不上绝代佳人，但若是收敛那跋扈的性子，也是眉目柔情的小家碧玉。

　　“别别多想，如实回答就是了！”玉翘翘被他盯得面色绯红，呵斥他的言语也有些支吾不清。

　　庄梦溪连连摇头，说：“在下识不清家姐的容貌，不能轻易比较，还请姑娘不要拿在下取笑，叫这路人看见，有损姑娘清誉！”

　　“那你也是看清我的模样了？”

　　庄梦溪听见她的字音加重，仰面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一个黑影扑来。玉翘翘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玉瓷白樽砸在他的头上，一拍手，幸灾乐祸地看着庄梦溪扶额后退，直到看见他指缝间溢出的鲜血，她瞪眼呆在原地，自己只是想打晕他不让他到处嚷嚷叫神官抓她，没想到会这样。

　　“公子？你怎么样？”乌衣见此，宛如一只穿花飞蝶急忙踱步过来，伸手稳住庄梦溪紊乱地步伐。

　　玉翘翘本欲过去帮忙，乌衣却转头看她说：“翘翘，你先回家，我送他去医馆。要是叫长生殿的人发现你在这伤人性命，你回不了皇城不说，还会断送修行，我在这里若被人发现，回去与师傅求求情也就瞒过去了，听话，没事的，你先走！”

　　虽有担忧，但在乌衣的几番安抚下，玉翘翘几步一回首，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燕乌衣送庄梦溪回府之后，一连几个月都照顾他起居饮食，害怕他性命有个闪失。玉翘翘再去找她，乌衣也是以这个缘由对她说，但是自从那时乌衣身边总也庄梦溪的身影，没有陪玉翘翘早出晚归的疯玩，就连回长生殿的次数也减少了。

　　新春佳节以至，身为妖怪的玉翘翘也被送来的书信催着回去轩辕古墓，她收拾好行李，去向姐姐乌衣辞行，没想到庄府灯笼高挂，喜字红绸。乌衣告知她，她要与庄梦溪成亲，而站在梅树下的庄梦溪点了点头，眉眼弯弯冲自己温润地微笑。

　　玉翘翘不知道要说什么，失神地看着庄梦溪，许久又转头过对着姐姐笑，说喝不了这喜酒，要回家探亲呢！她指了指身后背着的大包袱，最后雇了辆马车，出了皇城。

　　妖怪也能与人类成亲吗？玉翘翘回到轩辕古墓一直想这事，在她再次去燕都见姐姐乌衣果然出了事！她转身去庄府找乌衣的时候，只见庄梦溪一人站在庭院里，四角的围墙像是一个笼子将他困在里面，那清瘦的身影看起来十分孤寂哀伤。

　　原来乌衣与人子庄梦溪成婚被神官褚年得知。褚年一生孤寡，将这燕妖乌衣视为亲子孙女般对待，身为长生殿祭司要以身作则，同道中人都谣传他指使妖孽去祸害凡人，他气愤无比将乌衣带回，乌衣自然死活不跟，他只有痛下杀手，免得叫人舆论。

　　她没想到庄梦溪割舍不下对姐姐的情意，偷学庄家瓷谱中的禁术也要将她复活！玉翘翘回过神来，起身站在高楼上，任由雪粒吹面，她伸手扶住胸口，望着远方庄府的方向，垂下眼。她知道，不该去觊觎他对姐姐的爱，但那无形无色的感情扎根在心里，又能用何物去拔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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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翘翘的身体一僵不能动弹，她立马清醒过来，看自己的四肢被突来的绳索束缚，她试图挣扎，可那绳索愈加紧缩，可四处不见来人！这是怎么回事？是何人在身后作怪？

　　玉翘翘的脚下泛开光晕，出现怀抱琵琶的天女与手持锁链的四鬼，那是道家阵法“天女伏魔阵”。只是换气的一瞬间，玉翘翘就消失在阵法中，高楼上又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