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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美人香骨(二) ...

  •   庄家世代以制陶为生,到现在已是远近闻名的陶瓷世家。庄家所有的窑子不少于五十座,而在红土山有一个自家的私窑,里面都是庄府的老工匠,只有现任当家庄梦溪才能使唤。这座私窑里并不烧制的一种特殊的瓷器,列如瓷人,用人类的骨灰混合泥土烧制,残留的死魂会让这具瓷器活动起来。

      当然,这是庄家瓷谱中的被禁止的行为。

      两名大力的工匠将沉重的铜门拉起,里面一股强烈的热气席卷而来,而庄梦溪却不为所动,眯着眼看那窑窟里。艳红的火焰已经熄灭,燃起的炭火包裹住一个泥俑,他招手叫工匠用铁钩将它拉出来。泥俑被拉出来放在地上,庄梦溪接过小厮递来的刀,蹲下身,用锋利的刀刃在泥俑的头部开了一条细缝。

      干脆的泥土沿着细缝慢慢剥落,露出女子细腻柔软的肌肤,黛色的细眉,高挺的玉鼻,朱红的唇瓣。她在庄梦溪屏息之间睁开了眼眸,漆黑如夜,却空洞无比。

      “……站起来,曲腿站起身来让我看看,辛夷。”他兴奋的嗓音颤抖,将早已准备的纱衣为她系上,退后一步,说出命令的话。

      辛夷修长的指尖一动,身躯有几分僵硬,但还是站起了身。夜风吹开柔软的额发,露出她略显英气的黛眉,唇薄如刀,凌厉傲气的尊气容不得凡人染指。这就是当年站在长生殿最高处的一等神官,被千万人膜拜敬仰,光是这个空躯就吓跪站在周边的工匠,他们全部匍匐在地,支支吾吾说些忏悔的话,不敢抬头。

      “不愧是神官辛夷!”庄梦溪的衣衫被冷汗浸湿,他虽面相柔软,但比起他人要大胆镇定许多,他探出衣袖里的手吗,咬破食指,点住辛夷的额心,“吾以血盟为契,汝当听候差遣!”一道光晕开,辛夷额间出现了金色与艳红交缠的符文。

      ……

      皓月当空,却有飞雪飘落,高楼屋户里灯火盎然,河里倒影纵横,梅枝摇曳生姿,犹如铺开的画卷。夜市里的店铺都收摊掩门,大街上不见行人,只有打更人将脖子紧缩在厚实的棉衣里,敲了敲手中的竹筒报着时辰。

      来往的精兵身着寒甲在皇宫大门巡视,丝毫不敢怠慢。现下已经是亥时,几乎不见出入宫门的官员管事,值守的士兵也可以歇口气,在这大寒天里舒展筋骨醒些瞌睡。这时,迎面走来一名手撑油纸伞的女子,她皓腕雪白带有艳红的珊瑚珠子,青丝未盘垂在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上,锦袍金黄逶迤于身后,腰间悬挂一枚墨玉麒麟。

      谁都知晓在长生殿中,神官的地位等级是以配饰和衣装那区分,规定身份崇高的神官身着五行色,随身携带陛下所赐的五方神兽玉石。金色与麒麟地位至尊,就连现在长生殿中,连大神官封白苏都是只着白袍,佩戴碧玺白虎,守门的士兵见来人,也只是恭敬地垂首,不敢上去验明身份。

      辛夷穿过重重宫门,在高耸入云的长生殿前驻足,她抬头看一路汉白玉石梯,漆黑的眼瞳没有一丝光彩,抬足踏上,裙摆扫过积雪。

      这是太极殿的西庭院,是祭司褚年的居所,与其他宫殿不同的是到处是葳蕤草木,枯了叶的古藤盘绕大半个屋檐,耐寒的花卉在雪地里吐露娇嫩艳丽的花蕊。

      ……

      年过花甲的褚年花白的胡须编了个滑稽的小辫子,他身躯虽矮小,但抱着个陶罐行走却脚步如风,长袍拽地也看不清那萝卜腿。他伸手推开了一个偏殿里的门,里面到处是形状各异的暖炉,温热如夏,再往前走几步,可以看见有泥石砌成的怪屋子,形似燕巢,大的惊人!硕大的燕巢里有灯笼数盏,金丝笼里喂养百来只活泼灵动的燕子。

      这个季节燕子已是南飞,在寒冬雪日能见到它们,确实不易!但对于爱燕成痴的褚年来说,要留住这群可爱的小家伙,也并不是难事。

      “要是有乌衣那个小鬼头在,想看成群的燕子在梅花林里飞舞也不是什么困难之事,你们这群家伙中何时才能出第二个她?”褚年将食粮放在碟子里,看着前来啄食的燕子,目露期许,痴痴说道。

      “你们这群家伙少吃些,过了这个冬天就是春日,到时候看你们怎么飞得动!”

      笼子里有一只燕子将脑袋埋在翅膀里,一动不动。他凑过身来,找了个细枝戳了几下它,左瞅瞅右看看也没发现它动。

      “原来……已经死掉了!”年迈的老人有一抹哀愁,他叹了口气,又看着其他的燕子,面露宠溺之色,“乌衣曾怨老朽让她吃太多,没法保持一个女孩子家该有的匀称体态。你们可千万不要学她,多吃点,多吃点!就算来年春日飞不动,也有爷爷养着你们!”

      褚年用铁钳扒开了掩在灰里火炭,让炉火更旺些,他身躯佝偻,在暖炉边蹲下,将揣在怀里的一个雕刻飞燕图案的桃木盒子拿出来,明火映照那张苍老的脸,他露出慈爱的笑意,将桃木盒捧到暖炉边。

      “你也别冻着!烤一烤身体就暖和了。”

      殿门嘎吱一声向两边敞开,风吹进冰冷的雪粒子,不速之客手撑油纸伞站在门口,寒风卷起她漆黑的长发,细薄的唇瓣如绯红的梅花。

      褚年慌乱将桃木盒子收到怀里,起身,一蹙眉大怒道:“我不是吩咐过不要随意打开这扇殿门吗?谁让你闯进来的?”

      见来人不为所动,行为有些蹊跷,他凝神看着那油纸伞遮住的女子问。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话音刚落,女子松开手里的油纸伞,莲步移动,走上前来。褚年见她一身金黄色神职官服,腰间佩戴墨玉麒麟,眉心一皱瞧着她的眉眼,虽然已过二十年,但也依稀能认出来者的身份。

      “你是神官辛夷?”褚年一惊,“世人不是说你已经死去了吗?莫非是躲在狮驼山不愿出来!我还真以为你和你那徒儿去哪逍遥快活了呢!而今还不是回来长生殿,凡人所谓的那点欲念之情果真值不上这万人之上的权位吧?”

      辛夷神情不变,步伐前行,她抬起广袖,修长的玉指向褚年伸去。

      “你这是何……”褚年正欲退步,哪想到辛夷的五指如刀刃扣住他的胸膛,一下子深入,胸骨折断,鲜血浸出染红了衣襟。他艰难地退了几步,根本没有反抗之力,瞪大双眼看着辛夷额间的符文,想开口说话,哪知一张嘴便血液充喉。

      辛夷一甩袖,从他怀里掏出沾满血污的桃木盒子,转身离去。褚年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见来人夺走自己怀中宝,他吃力地往前爬,颤抖地手想抓住她的莲足不让她离开。

      “……还给我!辛夷,念在我们师出同门,将……乌衣还给老朽……”

      没有灵魂的空躯自然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辛夷取了自己要的东西,便出了门,留下身后断续的残喘声。她赤脚踩在雪地上,穿过屋檐上垂下的紫藤萝蔓,从回廊疾行到正殿的宫阙,漆红的宫门几丈高,辛夷抬袖正准备推开门,突然她的手停在半空,眼眸直盯那扇门面,感受到门后面那股不善的气息。

      她将飞燕纹桃木盒子压在束腰的锦缎里,向后退了几步。

      漆红宫阙被一只玉白的手推开,辛夷看见那双犹如笼罩云雾的眸子也直盯着她的脸庞。

      封白苏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还能见到往昔的神官辛夷,那张不似女儿娇气饱含巾帼之姿的脸庞,熟悉的眉眼一一牵动他的思绪,放佛又回那时。辛夷仰面看他,绣袍飘动,晶莹的雪粒撒落于发丝上,她突然移步走向封白苏,隔得很近,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辛夷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胸口。

      辛夷之死缘由于他,他当时一直在长生殿,听到她噩耗,赶到狮驼山连她最后一面也未见到,可是封白苏此生最愧疚的事。

      她放在封白苏胸口上的手隔着柔软的衣物慢慢下压,封白苏早就察觉辛夷身上的异样,他一蹙眉,反掌将她拍了出去,见她踉跄欲倒,眸底又有几分不忍,正欲上前,却见辛夷袖中的玉手紧握,爆开耀眼的灵气。

      “白苏,你若不忍,就让我来会会她!”

      连缨说着从他身后露出面孔,她扯下捆绑发丝的缎带,将盲眼蒙住,伸手取出腰间囊袋里的金乌和春雀二刀,抿紧唇瓣,提步上前。

      “我这双瞎眼看不见,闻到的也只是一堆泥土的气味,那人对辛夷动手那是不敬,但在我面前对你下手那是自闯阎王殿,我也不得不收!”连缨声色轻软,紧咬银牙,说出的话却是不卑不亢。

      她在泥里待了千年,化作人身也不过四五十年,虽不谙世事,但被人触之逆鳞,天王老子她也不眨眼直接抡刀上身,平日的软骨猫,也有化身成了一只凶狠炸毛的豹子的时候!

      面前虽只是辛夷骨灰制成的俑人,但她残留的灵术不可小觑。辛夷十指在空中划开,结出的紫花雷球如天空中的北斗七星,灵光乍泄,沙石飞走,她眉目一拧,挥袖过来,那力量绝对将极乐殿化成一片废墟!

      怒风卷发,裙摆翩跹,连缨双手一转,刀锋竖直朝下,步伐随风,在原地留下雪白的剪影。

      砰砰砰——

      紫花雷球裂开十指细缝,在半空犹如璀璨的烟火爆开。

      站在殿门外的侍卫们看着见那个不过及第之年的少女冲上前,皆是捏了一把冷汗,不过,是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能敢在大神官封白苏面前说出那番话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之人,但也确实钦佩那两把刀能在一个盲女的手里转动如此之快,宛如黛黑两色的花飞来穿去,看不清痕迹!

      连缨双刀相碰,划开两道火花,她将刀收鞘,隔着那半指宽的缎带望着面前空躯之人。

      “辛夷,往日卿夫人赠我双刀传我刀谱,让我护佑这个孩子。你当初收他为徒栽培数年,我甚是感激。而今,你对那孩子拔刀相向,我对你亡魂不敬,也休怪我忘恩负义!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违约,等这次事情一过,我自会离开。”她的唇瓣翕动,压低了嗓音,只对辛夷说,不想让封白苏知道。

      辛夷胸前破开一个窟窿,看不见血肉。她只手结印,在地上划开一道界限,灵气卷起漫天的白雪,遮住了两人。细细的雪粒又从半空飘落,留下连缨独皱秀眉,封白苏走了过来,看着那消失在雪里的人,垂眸缄默,伸手为连缨拍落肩头的落雪。

      “无需再追,现下要紧的是查出盗走辛夷骨灰的是何人和这俑人闯入长生殿杀死褚年的目的!”

      连缨听着封白苏称呼那个空壳子人为俑人并不是辛夷,也是微微松了口气,封白苏本身稳重沉静,她也大可不要担心,但一想到对方是辛夷整个心也就悬上桑眼了。

      连缨轻轻点头,转身跟随白苏回琅玕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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