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树旁的山茶花》拉蒙维多

4、斋藤一

　　在那双坚定中略带忧郁的青蓝眼眸中，我看到了“诚”的本质。

　　我自认为我和斋藤一阁下非常投缘。新政府军胜利之后，我一直托人打听关于在会津之战中失去消息的斋藤君。之后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他在会津之战之时被救而脱队，现在应该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吧。
　　斋藤君并没有急着去送死，他能够活下来，也算是对我的一些安慰吧。
　　其实我在初次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理智与他的年少很不相符。
　　我化名为“千叶千织”到处“行骗”，也已经结识了不少浪人。现在想想，他们在知道了我的身份的时候没有勒令我切腹真的是对我的宽大处理了。
　　我经常在西本愿寺周围“活动”，这里能看到很多浪士，但是真正剑术高超的倒是没有几个。我每隔两天就会到这里来，直到那天在西本愿寺前的枫树底下打瞌睡的我被一阵吵闹声扰了清梦。
　　我掀开眼皮，是几个浪士，我见怪不怪的闭上了眼睛。一样的戏码，每天几乎都在上演。如果这出戏的舞台从壬生村搬到了上京区，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我略带幸灾乐祸的想着，自然而然的勾了勾嘴角。
　　“有本事就拔刀！”
　　“就是啊！但是你的刀还真是蹩脚啊！”
　　“哪有把刀别在右边的道理！”
　　把刀别在右边？难道是左撇子么有意思。
　　我睁开眼，把重点放在了站在三个浪人对面的青年身上。那个人留着蓝色的长发，不似之前那位龙之介君高高竖起，而是在脑后绑成发髻后垂于胸前。脖颈上还围了一条白色的围巾。身材匀称，外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浪人，更像是一位文弱的公子。而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那别在右边的武士刀。
　　这就是斋藤一阁下，他在我的脑海中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无论是眼神，还是精神。就如同他那左手持刀的坚持，和对于“诚字旗”下的新选组以及土方先生不变的忠诚。
　　斋藤先是晃过了一个人，然后右手一拳将其打倒，又用刀背打在了第二个人的腹部，第三个人见到空挡马上举刀砍来，斋藤并没有闪躲的意思，而是微微俯身将重心向下移动，瞬间出刀，在那人的刀尚未落下的时候，刀尖已经紧挨在他的喉咙处了。
　　那人从嗓子里咕噜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
　　斋藤收刀，转身走了。那一刻，他就像是刚刚执行完死刑的修罗，没有人敢靠近他。
　　而他好像并没有什么表情，似乎要去什么地方。
　　******
　　刀剑铺子的老板我见过，上月到我家来送过父亲定制的佩剑。那时他刚从侍从手上接过银两，仔细掂掂重量才揣进怀里离开。而我在大门口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桂花味儿。并不是桂花开花的季节，这么甜腻的味道让我记忆犹新。
　　今天真正到了这里，突然唤起我那时的记忆，原来不远处就是岛原啊。
　　我也进了店，站在斋藤君的不远处。
　　不知道是不是老板突然认出了我，抬头看了我好半天，可是我穿的只是一身普通的浪人装扮，头发也只是简单的高高束起，身上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一会儿老板又从新低下头，似乎带了些遗憾的表情，或许他是把大纳言家的仆人误认成了公子吧。
　　果然是人靠衣装，如果我让我身边的侍从穿上我的衣服，也会被请上上座好好款待一番吧。人是谁都不重要，那个名字，那身衣服，那个身份已经成了一个人最为基本直观的代号。
　　斋藤君请老板帮忙重新把刀打磨了一遍。店伙计将武士刀拿到后面“叮叮当当”不知道做了什么。而在正堂等着的斋藤君则直立立的站在一把武士刀前面。
　　“先生真是勤于练习啊，刀刃已经钝了吧。”我占到他旁边主动“搭讪”。
　　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似乎看到我并没有什么恶意，便缓缓开口道：“嗯。”
　　我心里凉了半截。这样的话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了。我侧目看了看那把刀：“先生非常喜欢刀啊，在我看来，刚才被拿进去打磨的已经是一把品质上乘的好刀了，而这把，更是上品。”
　　我对刀的了解只能骗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罢了。所以我也说不上来什么细节，只能说这种谁都能评价出来的话。
　　“武士有再多的刀都不会嫌多，而真正应该珍惜的好刀却只有一把。应该拿它用在正确的地方。如果拥有太多名刀，则不能体会到宝刀的价值；如果没有一把像样的好刀，则不能懂得武士战斗的意义。只有视刀如生命的武士才能在剑道上有所提高；而像珍惜爱刀一样谨慎的生活才能慢慢明白生命的道理。刀出鞘，必是有它的意义所在，那一击一刺都体现平日的修炼，义无反顾的为真理献出生命，又不要急着去为不值得的东西送死。”斋藤君认真的看着我：“才是我的武士之道。”
　　我清楚地记得，这是我认识斋藤一阁下这么多年来，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我愣了愣，完全被他的这一段话惊到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时候，斋藤君可能也意识到对一个陌生人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尴尬。
　　“失礼了，说了这么多话。”他轻轻低下头，眼睛还是一直盯着那把刀，蓝色的眼眸波光流转，白皙的脸颊上似乎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啊...不，完全没有。先生说得很好啊。其实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所以只是格外的佩服先生罢了。”我连忙摆摆手解释了我刚才发愣的原因。
　　一片沉默。我不知道是我们两个谁不会聊天。或许两人都很木讷吧。
　　这时候，店伙计把刀拿了过来。
　　“嗯...敢问先生名讳？改日定登门拜访请教先生。”
　　斋藤君付过钱收起了刀，发现我对于他把刀别在右边没有惊异之色。
　　“在下斋藤一。我只是壬生浪士组的普通队员。没有什么值得请教的地方。”
　　“我叫千叶千织。也是浪人。这一次见面是缘分，咱以后肯定还会见面的！”
　　斋藤君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是我哪句话引起了他的思考。
　　他真的是那种会把你的每句话都认真听完然后认真思考再认真给出答案的类型。
　　“你是刚才坐在枫树底下的人么？”
　　...
　　这应该算是被抓了个现形吧。
　　“哈哈...我...”我挠挠头，正准备编个理由。
　　“那真的是有些缘分了。那里离这里也有些距离。”
　　“啊？”
　　我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睛。
　　原来他以为我也是来这里看刀的。斋藤君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
　　我们一起走出店铺。
　　“今天真是受益匪浅啊，斋藤先生。”
　　这话是事实。听他一口气讲这么长的句子也是很难得的了。
　　斋藤君刚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斋藤！原来你在这里啊！”我们转头朝着声源望去。
　　这个人？是那天的...
　　“你...”他指了指我。“你叫...什么来着”
　　“千叶...千织。”看来我不仅是脸比较普通，连名字都会被人轻易忘记。
　　“哦对了！”他使劲搔了搔头发。
　　“那一天见你没有拔刀，真是义士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为了维护自己的意志不随意杀戮而不拔刀的浪人呢。可是那样会被欺负的哦！”我笑嘻嘻的对他说了那天因为脚底抹油没有来得及说的话。
　　斋藤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是井吹啊。有什么事么？”斋藤转过身淡淡的说。
　　“当然有事啊！土方先生在满世界找你！”井吹龙之介从我的话中回过神来，不自然的别开斋藤的目光。
　　“土方先生么？”斋藤的表情突然变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样。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原来斋藤君也有那种惊讶的表情啊。
　　“就是啊！可能有什么任务吧，大概。”
　　“让他久等了。我这就回去。”斋藤似乎有些自责的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转身对我低头示意了一下。“告辞了。”就快步离开了刀剑铺子。
　　而井吹龙之介则又像那天一样提着酒壶不知道上哪里买酒去了。
　　我回头看看刀剑铺子，又看看不远处的岛原，或许以后应该多来几次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