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望爱人》阿耳戈

2、第 2 章

　　他注意到对面楼上的女人，源于一次失眠。
　　公司年庆聚餐，他喝了很多酒。凌晨一点半回到家，他跪在洗手间冰凉的瓷砖上呕吐。躺到床上胃里烧灼的睡不着，没开灯端一杯白开水到阳台上透气。小区建筑的阳台是敞开式，一道阳台推拉门将它与卧室隔开。
　　对面的楼里只有她的屋子亮着灯。暖黄色的灯光。
　　她裹着一条被子坐在阳台的地板上画画，他揣测她在画星星。她站起来走进房间，然后端着一个玻璃杯边喝边走向阳台。
　　天太冷，她在喝一杯热牛奶或者是一杯白开水。
　　他从未这样长时间的注视一个陌生女人的一举一动。或许，今晚太不一样，黑夜作掩护，有偷窥的窃喜在作祟。她将杯子放在地板上，左手拉紧身上的被子，时而抬头，复又低头作画。她该是美术学院的一名学生或老师，或者是一个画家。她放下笔，一手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停顿了一下，一瘸一拐的走进房间。她一定是腿麻了，他想着不禁微笑起来。
　　十分钟后，她房间的灯灭了。留下一幅画和一只玻璃杯。
　　早晨，他准备去上班的时候，透过阳台观望。画架和杯子都还在，卧室的落地窗帘是藏蓝色。客厅落地窗的脚下有一盆仙人掌，花盆是亮黄色。她还在睡觉。公司里有一大堆文件等着他审批，他必须得走。他有点儿羡慕她。
　　他叫黎风。大学毕业以后进入一家软件开发公司做程序设计员。后来辞职，跟大学时候的同学合作开了一家广告公司，担任副经理兼任DSC。历经四年公司规模壮大，渐渐拥有了固定的大客户，在这个竞争激烈的行业中站稳了脚。
　　初恋是大学同学，渴望稳定而安逸的生活。在他创业的起步阶段，一直陪在他身边。是那种仰脸看他时笑容明媚的女孩子。他工作的时候，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安静的摆骨牌。出去约会的时候，会开心的跑到前面，等他走近了再跑开。她喜欢溜冰和滑雪，讨厌放风筝，最大的愿望是跟他一起在夏天的时候去坐山里的缆车。她经常向他描述想象中山涧清澈的流水和繁茂的绿树。
　　后来，有一次，她不愿意回家跟他撒娇要留住一晚。他只好说，好。不过，他睡客厅，她睡卧室。她很开心，同意了。
　　晚上的时候，她光着脚从卧室溜出来，在他临时打的地铺上躺下。
　　你爱我吗？
　　良久，黎风轻轻地回答她，
　　我爱你。
　　转过身怜惜的抱住她。
　　睡觉吧，嗯？
　　黎风，我好爱好爱你你知不知道？
　　她侧身回抱他。
　　黎风能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来她的变化，她总是很容易就感伤，越来越粘他，在他忙的时候就在一旁长时间的望着他。他问她，
　　为什么总盯着我看。
　　她一本正经的跟他讲，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月老告诉我，我不能活到100岁了只能活到80岁，所以我得趁我活着的时候把20年看不见你的日子全补上。
　　突然袭来的一阵悲伤，心像是给冬天早晨的大雾缠绕住了，一圈又一圈、、、、、、
　　他强撑着去笑她，说，
　　你确定不是北斗七星君而是月老，月老是牵姻缘的，我们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在一起吗？
　　嗯，好端端的。
　　她明朗的开心一笑，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
　　他后来一直自责当初为什么不问问她，你怎么啦。一直到她死，他才了解到是不想明明白白的知道她终究要离开自己。就像现在，他不敢想起她一样拒绝承认她已经离开他。
　　在她离开之前的最后半年里，她总是抱着他的手臂，问他，让我嫁给你，好吗？他说，好。她从背后抱着他的时候总是流泪。她从小生活优渥，他不忍心让她跟着自己吃苦。后来，一场大雪后的第二天，她说，我们去放风筝。黎风哄她，等天暖了再去，而且今天没有风。她说，不要紧，我会跑很快。她跑到前面，转过身张开手臂固执的等他拥抱她。
　　也许是男人薄情，也许该怪时间残酷，他在越来越忙的同时淡忘了她。
　　她死去两年后，黎风陆续交往了几个女朋友，说不上有多爱，他只是觉得自己需要。需要有一个婚姻，需要去爱一个人，需要进入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当她们提到结婚时，他总想起——
　　她说，让我嫁给你，好吗？他说，好。
　　晚上回来，倒水喝的时候，他想起昨天晚上的阳台。
　　她抱着一台电脑坐在沙发上，散开的长发一直垂到膝盖上。也许她在买画笔，颜料和纸，或者在查某道菜的做法。
　　黎风养成了在阳台上观望她的习惯。
　　她穿纯白色的长裙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晾晒刚刚洗过的头发。没有星星的晚上她也出来画画。她坐在客厅的书桌前上网，偶尔站起来会给仙人掌浇水。花盆的颜色变换为黛蓝，纯白，果绿。
　　有一次，他下午五点回来取文件。看到她穿一条浅灰色牛仔裤盘腿坐在阳台的地板上画画。初夏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照在她的侧脸和长发上反射出柔柔的光。
　　这个习惯了左右逢源，恩威并施的男人，心底里有无数泡沫密密麻麻破裂的声音，像春天里落在阳台上越下越急的细雨。他开始很想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