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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忽如初见03 ...

  •   沿着小巷拐了无数个弯,过了三座桥,问了三个街坊,闻问才终于找到了公交站台。上车后,她惯例在最后方角落的位置坐下。小薇曾对照手机上占卜师的注水帖神神叨叨地告诉闻问,她这种想要将所有人尽收眼底的习惯其实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因为她不敢把后脑勺暴露在看不到的人面前。
      她笑了笑,独自活到二十岁,什么都要自己操心,哪来的安全感?眼睛看不到,就感受不到危机。而她,跌倒不起。
      她收回神思,从背包里摸索出一封信。白色的信封四周已泛了黄,起了毛边。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闻问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任何印象,从小,她就跟着刘姨在灵洲生活。刘姨的丈夫爱喝酒,每每喝多了,就会对刘姨大打出手,边打还边叫嚣:“没用的东西,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你他妈是要我王家绝后吗?”有时他也会把拳头挥向闻问——这个看着心烦的累赘。
      刘姨每次都把闻问紧紧搂在怀里,留出背来任她丈夫踢踹。
      等他发泄完,酒醒后,刘姨就会柔柔地求他下次别这样,周半仙说了,善待收养的这个女孩,王家才能有后。
      这是闻问躲在门缝后偷听到的,她知道自己不是刘姨的亲生女儿,但不知道原来自己竟还有这个用处。
      也许是因为没有善待她,刘姨的丈夫一次酒后失足跌到河里,淹死了。
      闻问犹记得那一屋子的白,以及在耳边回荡了三日的鬼哭狼嚎。其实她一点也不伤心,反而觉得如释重负。终于不用担心有人半夜喝醉酒回家对她一顿毒打,终于不用担心他一不高兴就扬言要卖了她。以后的日子,只有她和刘姨,应该会很幸福的。
      那时的她,虽然比一般孩子要懂事,但对幸福的理解依旧单纯。她以为,只要少了这么个人,她的世界就是彩色的。
      刘姨的丈夫走的潇洒,却留下了10万元的巨额赌债,让刘姨不得不孤身一人去了广州打工偿还。闻问留在了灵洲,靠着刘姨每月寄回的少量现金和学校的助学金,考上了大学。
      出发去大学的那天,刘姨请了假从广州专程赶了回来,在车站送别闻问时,她显得有些沉默。直到火车开始检票,闻问提了包准备进站时,刘姨一把拉住了她,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信封,交给了她,说:“这是你亲生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闻问一时没有缓过神,盯着泛黄的信封迟迟没有动作。刘姨的手尴尬地举着:“你亲生母亲叫闻凌,18年前她孤身一人来到灵洲,就租住在我家隔壁。不久后她生下了你,由于生你时难产,再加上产后没有人照顾,身体就这么垮了。当时我去看她,她握着我的手,求我收养你。”
      刘姨瞧着闻问面无表情的脸,有些无措,但还是试图在这最后离别的时刻把这件她守了18年的事告诉她。“当时我结婚有5年了,一直没有孩子,我家那口子总是为此打我骂我,我怕他和我离婚,偷偷去求县城的周半仙出主意,他说我要想自己生个儿子,必须要收养个女孩才行。你母亲提出让我收养你,我觉得这肯定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福星,所以我就答应了。”
      对于自己是刘姨收养的这个事实,闻问从小就知道。她不解的是,刘姨曾经告诉她,她是捡来的,生父母不祥,当时襁褓里只有块刻着闻字的玉石挂件,现在怎么又冒出个叫闻凌的母亲?
      “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闻问的声音很冷静,冷静的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为什么现在才把这封信给我?”
      虽说不是亲生的,但闻问是刘姨一手拉扯大的,相依为命了这么久,刘姨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听闻问冷淡的语气,她不禁眼眶一红,“你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在你成年的时候把信交给你。”
      见一向坚强的刘姨无声流泪,闻问缓了缓脸色,伸手接过了那个信封。她紧紧攥着它,与其说没有打开的勇气,不如说她对这个亲生母亲的好奇心早就被苦难的生活消磨殆尽。
      “你收留了我,为什么没有给我改名?”很显然,她随了母亲的姓。可刘姨收留自己很大原因是为了能生个儿子,叫招娣什么的不是更好么?
      刘姨有些尴尬,到底还是说了:“你母亲给了我2万块钱,请求我不要给你改名。”
      原来如此。
      “她——”闻问还是无法叫出母亲这个词,顿了顿,说道:“葬在哪里?”
      刘姨抹了把眼泪,说:“她说不想死后被埋在土里不见天日,让我把骨灰撒到湖里,我就照办了。不过我还是在山南头给她立了块碑,也好让你日后有个地方祭拜她。”
      闻问“哦”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将信塞进了口袋里,给了刘姨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个亲昵的举动让刘姨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抬起手拍了拍闻问的背。
      闻问努力把眼眶中的泪逼回去,用轻快的语调说:“刘姨,谢谢你把我养大成人。”
      刘姨欲言又止。
      车站的广播已经催促了几次,检票口即将关闭,闻问稳了稳心神,提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眼泪在眼眶打转,可她生生没有让它掉下来。
      公交车突然一个急刹,将闻问翻飞的思绪拉回。她闭上眼睛,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闻问看了看手里的信封,缓缓打开。信上的字迹有些凌乱,也许是在她身体即将支撑不住时仓促写就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愤怒而不能控制地颤抖所致。因为母亲在信里说,闻问的父亲、她最亲爱的丈夫,在和她结婚三年后有了外遇,并且步步为营地把她舅舅留给她的产业转移到他名下,在仙台市成立了望京集团。最后失去利用价值的她被一脚踹开、净身出户,而他回头就娶了外面的女人。她被赶出来后才发现怀孕了,孤身一人辗转到了灵洲。她让闻问一定要替她拿回失去的一切。
      刚看完这封信时,闻问竟毫无情绪波动,仿佛看了一篇狗血的短篇小说,实在无法将信里的主人公和自己的父母对应起来。从小到大,父亲这个人物在她生活中是缺位的,而类似父亲的刘姨丈夫对她而言更像个灾难。同样,母亲这个人物似乎也是可有可无,也许在小的时候她还需要刘姨的臂膀来遮风挡雨,可长大之后她已能足够坚强地照顾自己、解决麻烦。所以,在她最需要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们没在身边,那么,之后,也就不需要了。但现在,他们以文字的形式赫然闯进她的生活,闻问初时无甚感觉的表现也许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如常地迎接她的大学生活,仿佛忘了这么件事。可是连着一个月,她天天做梦,梦到小时候被刘姨丈夫打的情景,梦到自己坐在河边不敢回家的情景。有一次,她在睡梦中哭出了声,直到小薇把她摇醒,她还控制不住地啜泣。
      她意识到,这封信揭开了她精神上的封印,将她的软弱无助以及怨恨都放了出来,搅得她几近崩溃。不过,她怨恨的并不是信中所说父亲对母亲的决绝,而是她的母亲留给她最后的话竟然是要她替她拿回失去的一切。她没有关心离开她照顾的女儿要如何生活,也没有关心她是否会快乐,她只告诉她仇恨。
      闻问觉得自己很可怜,比之前还可怜。
      就在她被心魔折磨地奄奄一息时,刘姨的一通电话救了她。刘姨的话很简单,让她注意身体,别太拼命。临收线前,刘姨对她说生日快乐。闻问愣住没有答话,因为她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电话那头的刘姨见闻问没有接话,讪讪地说她刚发了工资,给闻问卡上打了500块,让闻问请同学吃顿饭。
      当晚,她结束了一个月的噩梦。第二天,她把卡里的500元取了出来,没有请同学吃饭,她去商场给自己挑了个漂亮耐用的双肩包,背着它上课、家教、兼职。
      她把那封信锁在抽屉最底层,也没有去百度上搜过李望京这个名字。她觉得,她还没有足够坚强到消化那些话。
      不过,现在,她相信她已经足够坚强。
      闻问把信重新塞回包里,在学校附近下了车。她在美食街上买了个鸡蛋饼,一边啃着,一边去了最近的网吧。她在网上找了份翻译的活,今晚要交货。让网管开了个靠角落的机,她花了三个小时把稿子搞定。
      邮件发送成功之后,她打开了网页,在百度里输入了李望京,顿了几秒后,按下了回车键。搜索引擎在眨眼之间就给出了结果。
      也许真是有缘,中国那么大,大学那么多,她偏偏就考了仙台市的师大,和她血缘上的父亲离得那么近。她在本地新闻里找到了仙台市民营企业家李望京出席师大新图书馆落成仪式的通讯稿。
      平时除了上课时间在学校,她业余时间都在外兼职,对学校里这个盛大的仪式丝毫不知。现在想想,说不定某天她急匆匆赶着出校门时还和他的车擦肩而过呢。她自嘲地笑了笑,点开了一张他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头戴棒球帽,架着一副太阳镜,手握高尔夫球杆,对着镜头笑容灿烂,五十多岁的人看着顶多四十出头。有钱人保养的就是好,闻问自言自语,又接着点开了一张他西装革履开会发言时的照片。这张五官很清楚,很明显,闻问的嘴巴像极了他,嘴唇很薄,嘴角有个微微上翘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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