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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海市蜃楼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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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吴律师接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电话,那人自称是刘成的女儿刘岚,可以代表刘成协商继承事宜。
吴律师语气郑重地告诉对方,必须由刘成亲自出面,否则文件无法生效。
那头沉默了一阵,报出了一个地址,说好一个小时后在那碰头。
吴律师赶忙叫上顾应然,风驰电掣地赶了过去。
顾应然坐在车上,十分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确定刘岚会联系你的?”
吴律师一边向右打方向拐上高速,一边说:“那个小区是刘成的户籍地,他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地方,周围的邻居对他肯定很熟悉。你看昨天的老头,对刘成家的事情知道的不比朱建国少。他说1万块钱到了医院眨眼就用没了,说明他还知道刘岚去医院送钱的事。他说话虽然有所隐瞒,但不像撒谎,他说刘成住院后还没见过,刘成又没有电话,那么知道这些事情肯定是通过刘岚。”
“恩,而且他指责医院不该问刘岚要钱,看得出来,他还是挺护着刘岚的。”顾应然理了理思路,分析说,“老头从我们这得知刘成可能会分到一笔钱,一定会善意地转告刘岚,而朱建国说过,刘岚是个‘冰妹’,她吸毒需要钱。不管是帮刘成看病也好,给她自己购买毒品也罢,她都一定会联系我们。你刚才告诉刘岚,必须刘成出面才能拿到钱,她给出了地址,说明她知道刘成的藏匿地点。”
吴律师赞许地笑了笑,说:“你总算恢复理智了。”
在高速上行驶了四十多分钟后,他们的车拐上了郊区的乡间小道。按照导航的提示,又颠簸了十多分钟,终于到达了刘岚约定的地点——一片桃树林。正是桃子丰收的季节,绿油油的叶子间缀满了个大饱满的桃子。
吴律师给对方拨了电话,沟通了一阵后,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子从林间闪出。他们下车,走上前去。
“你就是吴律师?”她应该才二十多的年纪,皮肤却蜡黄松弛,眼袋重重地垂在脸上,身体消瘦得几乎皮包骨。
“对,你是刘岚?”吴律师问。
她“恩”了一声,来回扫视了吴律师和顾应然几眼,狐疑道:“你们真的是我爸的什么远房亲戚派来的?”
吴律师耸了耸肩,递给刘岚一张名片,说:“当然。”
顾应然环顾四周,除了一望无际的桃树林,周围可以说是荒无人烟。他忍不住问:“你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刘岚把名片攥在手里,又打量了眼前的两人几眼,才转身说:“跟我来。”
三人先后钻进桃树林。
空气里没有丝毫的风,中午的日头肆无忌惮地照射下来,蒸腾的热气熏得人头晕。才走了不过十几分钟,吴律师和顾应然都已经是汗流浃背。
“还要走多久?”吴律师走得气喘吁吁,光亮的皮鞋早已蒙了一层灰,忍不住出口询问。
刘岚头也没回地说:“马上就到了。”
久未下雨的泥地板结得跟石头一样,穿着皮鞋走在上头十分不便,到达桃林中央一座土房的时候,吴律师的脚几乎要断了。
就在这间粗糙搭建的土房里,他们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刘成。他躺在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床单上,大热天身上裹着条同样看不出颜色的被子,因为化疗而掉的七零八落的头发泛着油腻的光耷拉在脑门上.,苍蝇嗡嗡地绕着他飞,他竟没有丝毫反应。
“爸。”刘岚一手抓过桌上的苍蝇拍,使劲挥舞着赶了赶苍蝇,然后低头拍了拍刘成的脸,提高嗓门说,“那两个律师来了。”
好一会儿,刘成才缓缓睁开眼,还未开口就是一阵咳嗽。
吴律师有些顾忌地往后站了站,顾应然却似乎无所畏惧,紧靠在刘成床前,静静地盯着他,不辩喜怒。
“岚丫说你们是我远房亲戚派来的,是哪个亲戚啊?”刘成在咳嗽的间隙,吃力地问出了这句话。
顾应然仍旧一脸的面无表情,冷冷说:“朱建国。”
听到这个名字,刘成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费了好大的精力才缓过气来。他一脸鄙夷地说:“他?他为什么要给我钱?他穷光蛋一个,哪来的钱?”
刘岚闻言,狐疑地回头盯着他们,一脸戒备。
“为了二十年前的那桩事。”似乎怕他听不清,顾应然放慢语速,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顾深。”
听到顾深二字的瞬间,刘成惊恐地抬眼,却又瞬间垂眸。他颤巍巍地抓住刘岚的手,说:“你先去外面待着,我有事和他们说。”
刘岚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她支开,生怕近在眼前的一笔财富不翼而飞,犹豫着不动。
刘成拍了拍她的手,说:“你放心,我的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得了这句话,刘岚才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挪了出去。见顾应然的表现还算冷静,一旁的吴律师开口说:“我也去外面待着,有事叫我。”
狭窄的房间里只剩下顾应然和刘成,一个年轻朝气,一个行将就木。
“说吧,你们到底为何而来?”刘成缓缓开口,浑浊的眼睛散发出一丝精光。
“为了弄清楚一件事情。”顾应然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你表弟朱建国检举揭发你二十年前交通肇事那个案子其实是个谋杀案,而你,正是那个杀人凶手。”
刘成再次剧烈地咳嗽,似乎要将肺咳出来才罢休。顾应然也不急,静静站在一旁,一步都没有挪动过。
刘成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带着沉重的喘息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就是个交通事故,法院有判决的。”
“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顾应然打断他的辩解,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警察来找你调查这件事,你躲不了。反正你也没多少时间可以活了,不如你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作为报酬,我可以给你和你女儿一笔钱。”
刘成没有言语,似乎在思考,良久才再度开口:“你是谁?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
“这你不用管。”顾应然冷冷说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对这件事感兴趣,并且愿意为此支付酬劳。而你,还有你的女儿,需要钱。”
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把钱给我。”刘成深知自己命不久矣,能为外头的女儿留点钱也好,他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说,“至少5万。”
顾应然打开随身的公文包,从中抽出了5叠带有银行封条的百元大钞,扔到了刘成的被子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刘成竟飞快利索地将钱藏进了被窝。直到确认钱已实在到手后,他才问:“你想知道些什么?”
顾应然冷冷地看着他,从包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打开,放到了刘成的床头,问:“谁指使你去撞人的?”
刘成看了眼枕边的录音笔,叹了口气,说:“找我的是哈皮,当年仙台□□大哥蒯三的心腹助手。我当年混了一段时间□□,就在他手底下。”
顾应然十分诧异,不明白老实巴交的父亲为何会和□□扯上关系,“哈皮为什么要你撞顾深?”
刘成抬眼看着不高的天花板,似乎在回忆,“其实他让我撞的是个女人,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是顾深的老婆。”
“什么?!”顾应然愕然出声,心下骇然。
刘成缓缓说:“哈皮没有告诉我那个女人叫什么,只给我看了她的照片,并且告诉我那个女人每周三晚上10点下夜班,会经过人民路和友谊路的交界处。我去踩过几次点,摸清楚规律后才行动的。没想到,动手那天顾深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把那个女人推开,自己死在了我的车轮下。”
顾应然垂摆在身侧的手不可抑制地攥紧,他一字一字地问:“后来呢?”
“本来我想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女人也一并解决了,没想到正好有警车巡逻路过,我看没机会了,就跟警察说是不小心撞的。”刘成深知自己命不久矣,这些杀头大罪的事情也变得无所谓了,他知无不言道,“原本哈皮跟我说撞死了人,只要赔钱就不用坐牢,钱由他出。结果我撞错了人,他当然就不再给我出钱捞我了。我又不敢揭发他,怕一不小心自己也成了杀人犯,只能吃了个哑巴亏,坐了两年多的牢。”
“那你出狱后的钱哪来的?”顾应然想起朱建国说过,刘成出狱后没有工作却穿金戴银。
刘成苦笑一声,说:“也是他活该,我进去不到一年的时候,外头严打,蒯三集团几乎被一锅端。哈皮也进来了,他之前帮蒯三干过不少坏事,被判了个死缓。在劳改农场碰到他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跛了,说是抓捕的时候被子弹射穿了腿骨,落下了残疾。里头的人本来就恃强凌弱,他哈皮也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刚开始被欺负的不行,后来还是我顾念旧情帮了他一把。也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知道自己这辈子出去无望,在我出狱前一天,他告诉我他在郊区一座破桥下藏了一笔钱,足够我下半辈子的生活。他还说当年我撞错人,惹得幺姐发了火,他认怂没敢依约来捞我,其实也有些惭愧,那笔钱就当是赔罪。我出狱后,按照他说的地址找到了那笔钱。哎,不过金山银山,也抵不住坐吃山空和物价飞涨啊!”
“幺姐是谁?”顾应然冷冷地打断了他的回忆。
刘成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蒯三的小女儿。我在里头碰着哈皮后才知道,原来当年要顾深老婆命的是幺姐。不过哈皮也不过是替人办事而已,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我们还猜测,也许是幺姐看上了顾深,才想让他老婆消失。不过后来想想又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撞死顾深的我大概也活不了这么久。”
“幺姐被抓了吗?”顾应然问。
“没有。”刘成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她很少露脸,也不沾手帮里的事情,蒯三把她保护的很好,我也只是听说过她,没有见过她,据说是洗白嫁人了。”
屋内十分闷热,顾应然的衣服几乎已经湿透了,他却浑不在意,继续问:“哈皮还在坐牢吗?”
刘成摇了摇头,说:“十几年前就死在了里面。”没有察觉到顾应然森冷的面孔,他没有焦距地看着门口,说,“哎,故人都走了,也快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