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曾相见》时喻之

17、往日时光07

　　闻问把文件袋攥在手里，出了咨询社的小楼，漫无目的地走着。
　　小时候在灵洲，每当和邻居家小孩子闹矛盾被指着骂没人要的讨厌鬼时，她会很恨自己的亲生父母，恨他们把她带到世界上却又抛弃了她。后来，在挨刘姨丈夫打的时候，她又会默默发誓，只要亲生父母把她带离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她就原谅他们当年的抛弃。渐渐长大后，她对亲生父母的执念没有那么大了，她甚至安慰自己，也许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许他们过得更艰难。
　　可现在，她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是谁，她的父亲不仅没有活得艰难，还活得那么风光，那么幸福美满。这一刻，她心头消散多年的恨仿佛又慢慢聚拢起来。可是，她要做什么？她能做什么？跟一个曾经抛弃她们母女的人诉说自己这些年的悲惨遭遇吗？
　　她的脑海里满是那张全家福，他们的笑容像一把把锯子在她心口来回割着，疼得麻木。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正随着人群走在斑马线上。她停下脚步，甩下背包开始掏手机。铃声很烦人，她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手上一个不稳，背包掉在了地上，她不死心地蹲下身继续找。人行道的绿灯悄然变成了红灯，对向的汽车开始发动，使劲朝闻问按喇叭。她恍若未闻，仿佛全世界只剩找手机这么件事了。日头很毒，汗水从她的额头滑落，滴入眼睛，疼得人睁不开眼。
　　汽车司机骂骂咧咧地下车朝她走来，她终于找到了手机。甚至都没有看清是谁的电话，她只是下意识地按着屏幕，希望它闭嘴。汽车司机已经不耐，在闻问点按屏幕的时候将她向路边推搡。在手机被胡乱接通的瞬间，闻问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终于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
　　路口的行人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动手的司机讪讪地朝路人解释：“是她自己跌倒的，她站在机动车道上不动……”
　　依稀有路人过来询问她的状况，可闻问只顾无声哭泣，路人见她不理人，身上又无甚伤势，渐渐地也就散了。
　　等到哭够了，她才渐渐回过神，一边擦眼泪，一边捡拾从包里散落的东西。捡起手机的时候，她才发现居然还处于通话状态中，定睛一看，屏幕上赫然亮着“幸运男神”四个字，通话时长20分钟。她试探性地将手机放到耳朵边，抽泣着“喂”了一声。
　　“你在哪？”对方的声音有些焦急。
　　“我不知道。”闻问环顾四周，陌生的路口，陌生的店铺，陌生人群……明明已被压下的眼泪竟然又开始在眼眶打转。
　　“你别急，慢慢看一下路边有没有路牌或者标志性建筑。”顾应然试着稳定闻问的情绪。
　　“我抬头能看到一座白塔，还有城墙。”
　　“好，你待在那不要动，我马上过来。”顾应然大概猜出了闻问的位置，但仍然没有挂断电话，“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其实除了还没止住的抽泣外，闻问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从小她就不太哭，可只要一哭，就会抽泣好久。
　　顾应然风驰电掣地赶到时，她正靠在路边的大树上，两眼毫无焦距地看着脚下的地砖，时不时抽泣一下。
　　衣着齐整，包也在，身上也没见明显伤痕。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应该没有受伤。顾不得是不是违停，甚至没来得及熄火，他打开车门就朝她快步走去。
　　她在神思游离之中冷不防被人拉进了怀里，环抱她的那双手很用力，她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脸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贴着他的胸口。
　　对于她顺从的动作，顾应然有些微愣。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没事了。”
　　闻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搂着他。
　　过往的路人好奇地盯着他俩，其中一个遛弯的老阿姨念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腻歪，也不嫌热。”
　　顾应然看了看怀里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热。”闻问终于开口，却来了这么一句。
　　“我也热。”顾应然笑得无可奈何，松开手，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说：“走吧。”
　　车里的冷气很足，吹得人每一个毛孔都熨帖。
　　“别对着吹，小心感冒。”顾应然拨了拨闻问前面的出风口，避免风直接对着她。
　　闻问仍然恹恹的，也不知道是烈日下走了太多路还是哭太耗费精力，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了。
　　顾应然觉得有些好笑，似乎她总是容易在他车上睡着，就对他这么放心？他微微踩了点刹车，将车速降了些，开得更加平稳些。
　　车里很安静，于是手机铃声就显得有些突兀，幸好他在第一时间从她包里找到了她的手机，瞥了眼屏幕上的“vivi”，毫不犹豫地按了拒听键，顺便把来电铃声换成了震动。她丝毫未察觉，依然睡得很沉。
　　他突然心血来潮地很想知道自己在她手机上是什么来电显示，直觉告诉他绝不会是顾应然三个字。于是他将车缓缓停至路边，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打闻问电话。几秒的等待后，闻问的手机开始震动。他瞅了眼屏幕，满意地挂断。
　　幸运男神？恩，似乎还不赖嘛。心情顿时又好了一个层级，正要把手机塞回去，它却又震了起来。她什么时候业务这么繁忙了？一看屏幕，vivi仍然锲而不舍地拨打着，似乎还有不接不罢休的意思。
　　他想了想，轻轻划开了接听键。
　　“喂，你终于接电话了，人呢？”电话那头的vivi音调很高，听得出来，她很生气，“一个下午都没见你人影，你知不知道实习期间表现不好我可以直接辞退你的。”
　　“vivi。”顾应然淡淡开口。
　　电话那头显然愣住了，半天没有反应。
　　“我是Vincent，今天下午我让闻问帮我来翻译几份合同书，应该没问题吧？”
　　“啊！”vivi的声音瞬间柔了不少，娇滴滴地说：“当然没有问题。”
　　“恩，她现在正忙，我让她晚点给你电话吧。”
　　“啊，不用不用，我这边没什么大事。”
　　顾应然交代了几句后挂了电话。他看了看身边的人，顿了顿，掏出自己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Joanna，我是Vincent，我想调你手下的实习生闻问来我团队帮忙一段时间，你看方便吗？”
　　对于风头正劲的合伙人提出的简单要求，Joanna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于是闻问的工作任务在她一个打盹的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顾应然直接把她送回了学校，临下车前，他说：“你准备准备，明天开始来我团队工作。”
　　见闻问一脸茫然，他又补充道：“对了，待会要是vivi给你打电话，记得说你今天下午就在帮我翻译合同书。”
　　说完，眨了眨眼睛发动车子走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哭的稀里哗啦。这让闻问感到如释重负，有些事，她不想倾诉，有些人，她不愿敷衍。
　　她背着包，缓缓地朝宿舍挪去。夏天的太阳就像精力旺盛的小孩，顽皮了一天还不消停，即使日已西垂，照在身上仍然火辣辣的。车里的凉意还残留在皮肤上，但渐渐地就被蒸腾驱散。
　　打开宿舍门，闻问一把将包扔在了床边的凳子上，自己则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双眼毫无焦距地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她第一次觉得发呆是件很享受的事情，此时此刻，自己仿佛是脱离时间的旁观者，在虚无的世界里飘荡，无喜无悲，轻柔得像团将透未透的云。然而，豁然打开的门到底把这团云吹散开去。
　　安安打开灯，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闻问。“咦”了一声，走到她身边，说：“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哦，可能不小心调成了震动。”闻问揉了揉眼睛，一边起身找手机，一边问：“找我有事？”
　　安安的八卦细胞瞬间被唤醒，两眼放光，说：“据说你被男神召唤去了？”
　　闻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恩？”了一声，随即说：“哦，他让我帮他翻译一份合同书来着。”
　　“哇塞，上次他说要借用你几天，我还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而且他的行动力也相当惊人啊！”
　　闻问有些心虚，只得干瘪瘪挤出一点笑意。
　　“哎呀，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安安拍了拍闻问的背，安慰道：“虽然我知道法律文书翻译专业词汇很多很烦，但你要乐观一点嘛，当你烦的时候就多看两眼男神，一切烦恼烟消云散。心情好，效率自然也高嘛。”
　　被她这么一提醒，闻问倒是想起来了，虽然今天没有帮他翻译材料，可明天得翻啊，法律专业词汇什么的还是得恶补。于是她郑重地对安安说：“把你的法律英语教材借我看看，我得恶补。”
　　安安点了点头，从墙边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教材，递给闻问，语重心长道：“好好干吧，体验一下我们法学院学生的悲催生活。”
　　闻问不明所以，等吃过晚饭洗漱过后，准备专心研究的时候，才懂了安安所谓的“悲催生活”，尼玛怎么没人告诉她法律专业词汇有那么多拉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