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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 ...

  •   “琰儿?”我身子僵了僵,回过头去,刘缜穿着一袭绣蟒的玄色长袍,默然立在风口。他的眉眼依旧清峻,风姿也依旧绰约,我一个恍惚便好像看见十七年前他穿着银色的铠甲岿然立于马上,韬光养晦太长时间之后终于就要带兵出征建功立业,那个不自觉便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他的样子。

      这些年来,我明明用尽全力不去回忆他,甚至连想都不去想到他,但为何,偏偏就是他的面容记得最为清楚?!我笑了笑,却不知为何。“四王爷”回过神来,我恭敬地行礼,语气里没有一分失了礼数。他连忙伸出手来搀扶我,我却不想被他碰到,这一欠身本就没打算真的弯低下腰,只是点到即止地福了福,于是我退开时,他的双手便尴尬地停在空中。见着我父母兄妹一副诧异的神态,刘缜半晌才重新堆起笑容打着圆场道:“都是一家人,琰儿以后不必如此。”

      好一个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不由冷笑,谁能告诉我有什么人是会连自己的亲人家人都舍得害死的?!“我蔡家,没有刘缜这个人。”再开口时,已经不愿再掩饰那份疏离和恨意。刘缜仍旧笑着,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在哭般苦涩难言。身边的人于是更是奇怪,父亲开口斥责,“琰儿!真是在胡地学坏了,怎么能如此直呼王爷名讳?王爷,臣下代琰儿给您赔罪。还望王爷莫要怪罪。”只是语气里满含宠溺和关心,以及毫无缘由的信任与支持——女儿啊女儿,只要你说他不是一家人,那他便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刘缜不再说话,一位老佣人却突然边抹泪边絮叨着又要念起当年往事,“本来,王爷与咱们蔡家是该成为一家人的,大小姐那是何等的妙人儿呀,与王爷好生般配!都怪那杀千刀的匈奴王,好好的牛羊不放,非要来侵略我大汉边境,害得小少爷年纪轻轻为国牺牲…还要掳走我家小姐!”气氛一时间伤感沉默下来,还有咬牙切齿的恨意、痛苦与愤怒,不需要言说就能让人感到窒息。

      我突然恍然大悟,凉意彻骨,我的家人,原来是这么恨匈奴的。甚至棣儿的死不能全怪匈奴人的真相,我想大约无论我怎么辩解他们也不会也不愿相信与接受吧。更何况,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解释。再无一人言语,她这才意识到失言,忙在大哥的一记怒视中兀自懊悔地捂上了自己嘴。

      见再无人说话,娘亲轻轻握住我的手,“好孩子,既然回来了,咱们就回家。”我被娘亲保养得甚至比我的更细腻的双手拉着向家的方向走去——过去的月余,我一直在回家的路上,一直面朝家的方向,但为什么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此时此景惹得我更想像小妹一样扑进娘亲的怀里嚎啕大哭,哭尽十几年来受过的委屈,听泼辣直率的乳娘将欺负我的韩延的祖宗十八代数落个遍?

      但是我不能哭。一个离家太久的女儿,一个让人操透了心的妹妹,一个同去却不同归的姐姐,一个贪恋上胡地的汉人,有什么资格真正地为自己哭一场呢?  回到家中,全府上下都围着我转悠,嘘寒问暖、设宴请戏,刘缜站在热闹喜悦的人群之外,插不进一句话来,一阵尴尬之后倒也沉默得自在。只是哪怕我背对着他,也总能察觉到一双熠熠的眸子一直牢牢地盯着我。心情早已收拾好,我叹了口气,轻轻拨了拨鬓发,回身遥遥地高声喊住刘缜:“王爷,我送你出去罢。”

      刘缜英挺的眉目锁着,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见着我推开旁人径直走出去,终究是步履急快地跟了上来。“琰儿”他忽然喊住我,在我们年轻时曾经无数次并肩漫步过的花园卵石路上,我安静地回过头,偏过头看他一脸的神色复杂,“你…还是恨我?”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摇摇头,“当年的事情,我从未想过泄露半分,便是不恨你了。但,亦不能原谅你。”刘缜好像一下子萎靡下去,神情黯然,静默不语。时值春天,不过春天也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暖阳、和风,空气里花香弥漫,熏得人昏昏欲睡只想犯懒打呵欠。好半晌,刘缜忽然抬起头,乌黑的瞳仁里又燃起微弱的光,“琰儿,你还记不记得?从前我们春日里总是一起出城踏青,你闻不得浓郁的香气,发上只能簪一支梨花、桃花,或是海棠。”他的话温柔而缥缈,似乎害怕惊吓到花丛中的蝴蝶。

      我心中惘然,垂目敛眉,轻声道:“当然记得。”有一回踏青我走路扭折了脚踝,他二话不说无视我的矜持和羞涩径直扯我上肩背我回来;还有一回在城郊赏花,我少女情怀大发,还掬了一簇粉色的绣球花抛给他,“喏,你可是接住绣球了!”当时他呆呆傻傻地问我是什么意思,我恼他不知女儿心,他却一直凑上来问我,问着问着我快要急哭了他反倒笑了,坏坏地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饶有意味地问:“原来我的琰儿这么想嫁给我了?”

      “我只是在漠北住了十几年,却并没有失忆。从前的事,我都记得。”刘缜唇畔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冲动地就要走上前来。我抬起手挡住他,继续温和地说道:“可是王爷不记得了么?我们的每一次出游,也总有棣儿。”就在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里,刘缜如冠玉般的脸庞失去了所有血色,苍白得好像重伤未愈的病人。他用力抿了抿唇,惨淡笑着,乏力般摇摇晃晃地走过我身边,出府去了。

      大哥性子沉稳像父亲,感情藏得深,尽管对几个弟妹宠爱到了极点,与弟弟妹妹面上也并不如何亲近。倒是我,年轻的时候古灵精怪不安分,棣儿小我两岁便总是黏我,即便是长大后刘缜接我出去玩,他都已经长成个子远远高于我的翩翩少年了,也总要像小尾巴似的跟在我身后。

      那时候真的还太稚嫩不懂事,只顾着自己的儿女情长,我常常在心里埋怨他,心里不舒服面对他时脸色也于是不怎么好看。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拉长着脸,几乎从没有把棣儿也瘪嘴满腹委屈样子太放在心上,一心只愿他莫要来打扰我和刘缜的甜蜜时光,但若有下次他必定还是要“恬不知耻”地粘糊糊地凑上来。

      在漠北草原的十几年里我一直懊悔,如果我早就知道我的弟弟会因我而死,那我一定不会嫌弃他;我一定去哪儿都要拉上他;我一定要告诉我认识的所有人,“这是我的弟弟棣泽”;我一定为他骄傲——在他还感受得到我为他骄傲的时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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