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跟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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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的闸门一开便再关不上，潮水般的往事侵袭上脑海，让人头晕目眩。恍惚间，一个脆生生的童声响起，“姑姑！”我从梦中惊醒，眼角还泛着湿意，穿着大红色春袄的粉粉嫩嫩的小娃儿不知何时站在我面前，睁大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我，“姑姑你为什么哭了？”
“原来是大哥的小丫头啊~”娃娃实在可爱得很，我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抱起她，轻轻颠着，“你的哥哥嫂嫂呢？”大哥的大儿子可是都成亲了啊，小女儿却还只这么一点点。
小家伙肉肉的双手顺势勾住我的脖子，往上爬了爬，手指在我脖颈后不厌其烦地拧来拧去，眉头皱紧好像在思索什么大事，脸上写满关心，“姑姑，你是不是想小哥哥们了？”
“嗯？”我听不懂，蔡琰只有一个大哥啊。
只当侄女是小孩子说不清话，刚想抱她回屋，她闷闷地接着说，“小哥哥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回来？娘说不能在你面前提起两个小哥哥，娘还说在爹和爷爷奶奶面前更不能说我想和两个小哥哥玩的话。”我的脚步顿住，身边的一切声音都好像消失了，只余下这个孩子奶声奶气天真无邪地自言自语，“爷爷说匈奴都是坏人，是杀害叔叔的凶手！可是姑姑这么好，姑姑是汉人，姑姑的儿子怎么会是坏人呢？囡囡想跟他们玩。”
我屏住呼吸听着，真好，这偌大的长安城除了我以外竟然还会有人如此真心地念着我的两个儿子。小侄女低着头絮絮叨叨，以她的年纪和家境当然想不通人和人为什么不一样，更不能理解仇恨。有一颗滚圆的泪珠落在衣襟上，晕开湿痕。小侄女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大约是被我满面泪痕的样子吓到了，手忙脚乱地用肥嘟嘟的小手给我擦着。“囡囡…囡囡不是故意的…囡囡是想安慰姑姑的…”擦着擦着，她大大的眼睛里也氤氲起雾气，我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脸，只觉得和我的儿子七八岁的时候被韩延斥责得眼泪汪汪时一模一样，心中疼痛难忍。
真是，真是一模一样啊。
昨夜睡得很不踏实，松软舒适的床铺我反倒有些很不习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神思愈加清明，心里面有一股却疑故乡是他乡的惶惑。十几年不曾想起的事——大约是受了白日刘缜的刺激——又一一浮现在脑子里，搅得我肝肠寸断。
彼时我刚满十八岁，皇上下诏将我许配给四皇子刘缜，刘缜虽然在朝堂上并不如何出彩，然而我与刘缜青梅竹马，晓得他是有意藏拙。皇室争斗，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也是知道其中的玄机的。诏书一下，我只觉得理所当然，满心欢喜，听着常在一起作诗喝茶的几位姐妹和爹娘的朋友们不住称道这门婚事是如何如何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全家上下都很高兴得意。
可偏偏才指婚没多久，边界又有匈奴来犯，抢掠了三座城池。刘缜请缨随军出征，选择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不是刘缜的作风——行军作战不是他的强项，一时间朝廷上拥护其他几位皇子的大臣都纷纷等着看刘缜的笑话，我也几次私下想要问他，可都被他若无其事地转移到别的话题。尽管在分别的那天，他穿着银色的铠甲，微笑着承诺会完好无损安然无恙地回来娶我时，是那么的从容自信，但不知为何我依旧隐隐感到不安。
初入军营不过两年却已经被提拔为骁骑营副营长的二弟也笑着向我郑重保证，“姐，你就别放心不下姐夫啦，我用项上人头跟你担保我一定保护好姐夫，姐夫绝对不会有事！”
我至今记得棣儿笑嘻嘻地跟我开玩笑惹得我恼羞成怒的样子，那傻瓜，我哪里要他去保护别人？他连他自己都没能保护好啊。我恨我自己，为什么非要把所有的关心都用在果然根本不需要我操心的刘缜身上，却忘记了分哪怕一点给自己的亲弟弟？他虽然已经骁勇善战，能够上阵杀敌，但在我面前却永远都是那副单纯贪玩的样子——在姐姐面前，他只是一个弟弟。
我好想听到棣儿骂我是一个残忍自私的女人，但我知道棣儿不会生我的气，我的弟弟从来不舍得对我生气。
十七年前的那一天，刘缜和棣儿出发没多久我便留下一纸书信偷偷改换了样貌混在了后行军队中。那时候，我满心满眼里都是刘缜，只要能离他离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即便是脚底因为连日的步行而生满水泡又算的了什么呢？相思蚀骨，黯然销魂。然而只要想到是我的心上人在带领着这支队伍保家卫国，听见军中士兵赞叹四皇子的英明果决，就能感到无比的骄傲和满足。
后行军队终于赶上前头部队在阵前驻扎的那一晚，疲惫不堪的我终于忍不住想要见到刘缜的愿望，拿着镂空雕琢了一个“缜”字的皇家玉佩，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毫无声息地潜入他的帐中。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晚见到他时的样子：他站在一张竖立的巨大地图面前，背对着我负手而立，即便身着冷冰冰的僵硬软甲，但是仍掩不了我所熟悉的那颀长身姿和温雅气度，只是那双眸炬炬势在必得天下睥睨的神情，却隐隐泄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不自知的霸气和傲然。
——果然，是我蔡琰喜欢上的男子啊。当时是这么想的。
刘缜听见我撩起帐子的声音，微微皱起的眉毛更加拧了一下，似乎正在沉思，也不转身淡淡地道了一句，“什么事？”这样疏离而高贵从容的刘缜是我所不习惯的，我迷醉地看着他，好像痴了一般不能言语。时间流淌，他终于也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到我的那一眼，“琰儿？！”他的眸子里闪烁的先是疑惑纳闷，然后是错愕震惊，最终全部化为了欣喜若狂。
刘缜紧紧地拥我入怀，那一刻，我也幸福地就要昏过去，软甲贴在身上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刘缜喃喃地重复道着不知是“真好”还是“正好”的话，一个轻轻的吻飘落在我毛茸茸的发顶，让我不再多想，安心地以为那一刹那的感觉就是地老天荒。
年轻的时候拥有的太多太奢侈，总是会误会很多东西，可是直到很多年过去，当我真的明白什么是地老天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余下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跟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