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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祈求 ...

  •   就是那么片刻的迟疑,城门已经关到我无法通过的宽度,两排士兵也正襟肃立在前。我狂拽辔头急刹住马,堪堪没有撞上那堵人墙。但一股巨大的惯力把马带得翻倒,我发出野兽般的悲鸣,松了手中的缰绳,向后跌去。

      我清楚听到城门合上时那道沉闷的响动,甚至看见一串泪珠滚落风中,可我无知无觉,任由自己如同秋叶般坠落。就这样结束一切吧,我想。

      可是偏偏,上天不许我如意,刘缜及时接住我,然后态度强硬地将我拖进路边别人停在那的马车里,隔绝了所有探究、编排的视线。

      “我真是嫉妒他,把你的骑术教得这样好,可我更气不过,他居然能让你顷刻之间忘记所有高超的技巧,甚至求生的本能!蔡琰,你变了!”

      是啊,我在心里回应他,我早就不是从前的蔡琰了,但刘缜似乎还活在十七年前的回忆里。我不知道当年他回来后经历了什么,怎么没有坐上皇位,皇位上现在那人如何比他更心机深沉、心狠手辣,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只想知道“那日,是哪一日?”我怔怔地问他,心里空空荡荡,忽然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刘缜气急败坏,胸口剧烈起伏,“好,你想知道,我告诉你!”

      “那是匈奴单于册立大阏氏的日子。”不知怎么,他本来声音带着激愤和自嘲的意味,可说着说着也渐渐染上苍凉,“万千牧民齐聚王都,可是让他们震惊的是,王座左侧——那本该属于大阏氏的位置上,只是放了一件淡紫色的纱衣,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样式,用料也一般。所有人不解地看着单于,而单于痴了一样望着左侧被风吹的鼓鼓囊囊的衣裳,好像眼前真有什么绝色美人,细细的绸带锁住纤腰,在风中翩翩飞扬着裙裾。”

      “单于说:‘阿琰,那我们就开始吧?’话还没说完,围观的人群就突然冒出无数全身戎装的士兵...”

      我认真听完,想起曾一次夜里照料伊维睡下回去,正碰上韩延兀自大发脾气,把一卷羊皮狠狠掷在火堆里,不经意间,罕见的杀伐狠戾肆意从嘴角眼睛里泄露出来,下巴上扎人的青色胡茬倒是令他略显疲惫。

      “怎么这么大火气?”我不由得走上前给他轻按太阳穴,“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收敛神色,又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仍是如常拉过我的手拍了拍,“一点小事,就是有点麻烦。”接着推着我哄着我钻被窝,“你先睡吧,里头已经用汤婆子给你焐热了。”

      我点点头安心躺下,韩延说是小事那就是小事,我完完全全地相信他。类似的场景,其实从前也有好几次,起先碍于汉人身份,一些重大要紧的事儿,为了避嫌他不提我也刻意不管不问,后来,恐怕我真是在蜜罐子里泡久了,脑子迟钝许多,每次都被他敷衍过去,说什么我都信以为真。直到现在,我才后悔起来——我早该多留心一点儿、多关心他的,就算被怀疑被防范又怎样呢?最起码,此时此刻,我还能在他身边。

      即便呼韩邪就像苍鹰,总是想把所有他要保护的人,都护在羽翼下,不受一点风雨侵袭,我想的,是和他、还有我们的两个孩子,共同进退。

      “麻烦王爷送我回家吧。”我慢慢找回镇定和理智,“还请王爷急需替我留心北边的动静,有任何新消息,无论何时,请务必告于我知。”

      我回想匈奴萨满祈福的动作手势,诚心地模仿起来,郑重许愿韩延好好活着。既然韩延安排好了一切,我会耐心等待,等他亲自告诉我,究竟是怎样的凶险才让他选择送走我,在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是否也曾不安害怕,是否也因为思念我辗转难眠。

      “呼韩邪,别让我等太久。”

      每一天,我都坐在大厅等刘缜带来草原上最新的战况,但大汉和匈奴交恶多年,探子终究深入不了戒备森严的王庭,我连韩延是生是死,都一无所知。大多数时候,我脑子里空空如也,也有些时候,我会陷入深重的回忆无法自拔。我细致地梳理,发现韩延不是无所不能,所有的凶险、算计,和背叛,其实早有迹可循。

      我生伊维的时候是早产,正值隆冬,豆大的汗水滴到被子几息上就结成了薄薄的冰花,偏偏那时韩延在西边部落巡视,不知怎的耽搁了七八天还没回来。一片彷徨无助、寒冷孤独里,难产的痛楚让我几次昏厥,但肚子里那团粉嫩嫩的肉每一次的挪动,都让我又疼醒过来。

      我本该有两位巫医和两位很有经验的妇人照料着,但派人去叫了半天,只来了一个妇人,就连我派出去找人的两个侍女都不见了。

      那夜可真难熬啊,浑身冷汗黏在身上,被缝隙里吹进来的风一扫,激到骨头里的冷。危机四伏,我咬住手背不许自己再晕过去,帐子里只剩下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侍女,而她不能离开我,否则我简直就是任人宰割。在神思还算清明的最后一刻,我不顾那妇人慌乱朝我伸过来的手掌,声嘶力竭地对帐外站岗的几道人影嘶吼,许以千金求他去找韩延心腹的媳妇儿来救我。

      最后一次剧痛降临的时候,我听见帘帐被猛地掀开的声音,急匆匆脚步声裹挟着风雪定在我的床头。浓厚的血腥味里,恍然闻到一丝熟稔安心的气息,我咬破舌尖竭力睁开眼,只看见涌进来好大一群人,屋子里突然热火朝天起来,一只冰凉的手刚要握住我鲜血淋漓的手背,又缩回去放在盛了滚烫开水的盆里泡了会,才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触上我。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让你生孩子了...我受不了...阿琰,我害怕!”韩延的声音落在我耳畔,第一次叫我听出了发抖的感觉。他明明后怕、而且还在害怕着,却仍强作镇定替我撩起额头上湿漉漉的一绺头发,沉沉同我说,“可是这一次,你答应我,熬住了,好不好?”

      迷迷糊糊间,我摸到他被滚水烫到软得发烂、一丝凉意也透不出的皮肤,心被人一揉,痛苦地大叫了一声什么,就听见我小儿子嘹亮的一声哭,我刚想睡去,手臂上却沾了一滴冰凉的液体。韩延对我笑了一下,也像是忽然卸去了千斤之力一般。

      我舍不得入睡了,努力眯出一条缝偷看他,然后我看到当迟来的巫医战战兢兢地表示我不会有事后,韩延站起来身子一晃,直直跌倒在地。

      什么委屈和埋怨都如同晨光里的雾气般烟消云散,只剩下惊恐,比可能一胎两命、香消玉殒在今夜,更深刻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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