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疯魔 ...
-
天底下没有哪位父亲会真的有坚定决心舍得看着女儿难受,所以他摸摸我的头,平静地回答我:“箱子里是你从前留在家里的一些书简、字画,首饰和衣物。”
“你该知道,你爹为官清贫,哪里能有黄金赎你呢?还是两大箱子!”他有些自嘲有些落寞,“爹是大汉的官员,而你是匈奴单于的女人,爹为忠为义狠心了半辈子不与你联络,连你这些年寄来的书信都不敢翻看,直到大病之后才大彻大悟,棣儿...早就没了,我又何苦逼着自己对另一个女儿也生生不见呢?”
“爹不知道你们…夫妻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两个月前他忽然传消息说你思乡心切、百无聊赖。他此前从未同我们来往过,爹生怕你出了什么事,就让周全过去,只是看你过得好不好,而他后来跟周全说的,也不过是你要回家来住些日子。”
听着听着,我的心一半掉进了冰窟窿里冻着,另一半摊在炙热的铁板上烤着,为什么我居然为了可笑的自尊,从头到尾没有认认真真问个明白?!但凡那天我打开箱子,或是恳求他不要逼我走,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终究...我他不是为了利益放弃我,可是这却让我更感到不详,为什么他联系家中却不让我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却千方百计地要赶我走?就好像他在密谋着一场永诀似的!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我忽然发了狂,冲出去对着门口都被吓呆了的仆人大声命令,“给我备马!还有干粮!!!快啊!不然来不及了!”
母亲闻声跟我跑进花厅,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排下去应付我,一边拦着我。
我握住母亲搭在我手臂上的手,“女儿不孝。”我不忍心看见她疑惑又心痛的眼神,“可是我必须回去,我要问他为什么赶我走,我要亲自确认他没事,到时候就算这辈子再也不能见他也可以,就算是死了也可以。娘亲,我必须再见他一面...”
“我想他,我真的想他!日日想、夜夜想,想得要发狂了!女儿没用,既非贞洁烈女也非巾帼英雄,我就是...爱他。”我闭上眼,第一次如此诚实地正视最真实的自我,承认我对韩延的感情,“在我心里,早就认定了,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他还不知道,不管他是匈奴的单于,还是大汉的平民,我都爱他。爹,娘,求求你们了,我得告诉他!再晚就来不及了!”
原来承认爱一个人,是如此清新、喜悦、骄傲的一种感受,我的一颗心因为终于明朗而幸福而迫切,我的爱,急需让天上的风和地上的草,都知道。可是那时候的我怎么会知道,终究是太晚了,此生此世,他都不会再听见了。
会不会遗憾呢?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常望着北边白茫茫的一片天这样问自己,他会不会跟我一样遗憾,并且感到孤独呢?
但此时此刻,横冲直撞的泪水迷住双眼,马鞭不停地挥起落下。“韩延...”我柔情似水地呼唤他,劲风拍打在脸上,也仿佛不过是他粗粝手掌的一次爱抚。
“吁嘶——”就到城门口了,马儿突然长啸一声前蹄高高举起,我稳住身子安抚住马儿,而刘缜就站在马前挡住了我的去路,颇有威严地吩咐守城士官关闭城门。
“你让开!”我声色俱厉,用马鞭指着他,他却只是淡淡说了句,“你不能回去。”
“凭什么?!”我全身怕得发抖,我这一生还不曾抖得这样厉害过,“不过是一个女人去见自己的丈夫罢了,合情合理,王爷何必多管闲事?大白天没有缘由就关城门,不怕陛下责罚?”
刘缜隐忍地看着我,而我在他悲悯的目光中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自从那天从你家离开,我便特意派人打探,昨日来报说,匈奴左右贤王呼衍拔、郇猗谋反,已经...占领了王庭。”
我吃力地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二王谋反?占领王庭?这怎么可能呢?遍寻我全部的印象,韩延一直都是匈奴说一不二、人人敬仰的存在,他待民如子、果决勤勉,扛住了数次天灾人祸的打击,甚至还和月氏、东胡结成同盟开始贸易往来,而草原上的姑娘汉子也是无一不把他当作英雄和偶像看待。更何况,右贤王的儿子和韩延称兄道弟,而左贤王的女儿不正是韩延的第一位阏氏么?
“你骗我...你骗我!”我下意识反驳,又像是自言自语,“刘缜,你真卑鄙!你又在策划什么?你以为我还会像十七年前一样傻傻地相信你么!”我说服了自己,笃定地斥责他,“让开!否则,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的马都会从你的身上踏过去!”
“蔡琰!”刘缜的表情破碎而僵硬,欲言又止,最后却并没有解释,只说,“看来呼韩邪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你原本能够洞察波诡云谲的朝堂,现在却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除了依赖他,什么也不会。”
刘缜直白难听的话重重砸在我的心口,我从自我安慰、欺骗的幻梦中清醒,慌乱地摸了一把泪水,可心意却分外坚定。
“谢谢你,刘缜。”我抿唇,尽力做出一个笑的样子来,“可是你不明白,若局势真是你所说的那样糟糕,我才更要回去。”
“别说了!”刘缜脸色越发苍白难看,可我眼看着城门被推动,只能继续央求,“刘缜,求你了,不管他要做什么,要经历什么,我都想陪着他,如果不能回去,我会一辈子后悔的。”
“如果他希望你在这种混乱的时刻留在匈奴,他就不会送你回来!”刘缜不为所动,打断我,一字一字道,“我不能让你有事,你就当是为了他...”他的嘴唇还在张合,可我再也等不急了,猛地一甩缰绳纵马冲出,掠过他身侧,直冲不远处的城门而去。
我用力加紧马腹,一边回忆韩延教我的所有赛马技巧,再一扬马鞭,“就要到了!”我咬牙对自己说,“再快一点!一点就好!”
“关城门!!”身后刘缜厉声命令,“蔡琰,站住!你不想知道他大婚那日的情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