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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懊悔 ...

  •   下午的时候刘缜又来看我。我坐在窗前看着满院子雪白的梨花,他就站在我身后、回廊里,竭力抑制住酸涩问:“他...待你可好吗?”

      “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意思。”我忍不住嘲讽的语气,“待我好舍得让我和孩子生生分离?”话音落下,心却立刻虚起来:可是,他待我不好吗?我听见心里头一个声音大声反驳:“你和他做夫妻十七年,虽然回到王庭后他忙于政事不常陪伴,在人前也冷落了些,但私下里他像个真正忠心且平凡的丈夫一样,几乎每晚都暗示回家,偶尔留宿在几位侧妃那里也像因公事晚归一样坦荡地抱歉。”

      “起初你由于尴尬的身份被匈奴贵族作践、说你用尽浑身解数勾引他们的王,时间久了你开始忿忿不平,想起自己本来何等骄傲。从此你夜里很少等他,他却总是在第二天你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紧紧抱住你,把脸埋在你的头发里,喃喃自语,‘等得很辛苦吧,下次早点睡。’即便如此你也很少哄他,偶尔甚至在心里暗自得意。”

      “尽管他有四位侧阏氏,而你不曾得到任何名分,但却是你独宠金帐,他的手段雷霆,后来再没有人敢明着对你不敬半分。你肆无忌惮地享受他微薄、却全心全意的宠爱,其实也隐隐希望他是爱你的,只爱你一个,甚至你一度都天真地这么认为。因为你不能想象,若是连这样的陪伴和付出都不能称之为爱,那么当他真的爱了,那位被上天眷顾女子该有多幸福?”

      “承认吧!”那道声音深刻又冷酷地把我的心剖开来,“真正让你受不了的,不是母子分离,而是那个被你视作丈夫、理所当然该永远照顾你的人,当头一棒的不在乎和舍弃!”

      我心里“是韩延更舍不得我”的自负认知同“是我早已离不开韩延”的恐惧激烈地辩论、对抗着,让我几乎忘记了身旁刘缜的存在,直到他的叹气声打断了我所有思绪:“他也不是故意要让孩子跟你分开,或许他是害怕我朝挟持两位王子作质子,或许他是...希望你在思念孩子的时候也想到他,借此催促你省完亲早日回去。”

      “省亲?”头痛欲裂间,我惊疑地抓住他话里两个字,“我...怎么是省亲?!”

      刘缜亦是一愣,半晌点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这太不对了...我的腿发起抖来,明明是...我颓然地跌坐到廊下的黄花梨躺椅上,从头开始捋。明明那日,韩延派人叫我去帐中,我走进去,只见一个苍老的身影——竟然是多年不见的管家周全!

      我惊喜地流出眼泪,伏在父亲一样慈爱的老人膝上放声大哭,周全的手颤巍巍地拍着我的背,我抬起头,满眼泪光使我看什么都模糊一片。周全哽咽道:“侯爷让我捎句话给小姐:举目见日,不见长安。生离十七载,恐将作死别!”

      据周全说,父亲忽染恶疾,缠绵病榻,清醒时总是想起早亡的小儿子和在北漠受苦的大女儿。我失去所有的力气,连流泪都没有声音,长安,长安,午夜梦回都不敢纵容自己想起的两个字——我前半辈子全部珍视的人的所在,我天真烂漫、恣肆畅快的少女时代里全部美好发生的地方。

      我记得那天周全被扶着下去休息后,韩延轻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水,问我:“想家了?”

      我用力地点头,“十七年的暮暮朝朝,没有一日不想,却没有一日敢想。”

      没过几天,韩延就叫人抬了一只大箱子里到我帐子里,那只箱子我是亲自指挥随从从周叔车上卸下的,花纹雕刻,一看便是长安该时兴的样子。韩延背对着我:“你该知道匈奴有一个规矩,只要付够赎金,便可以赎汉人俘虏回去,你...也算是我掳来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敢相信,舔舔干涩的嘴唇,艰难地颤抖着问,“我与,其他财物、俘虏是一样的?”

      他想也不想,“你当然更珍贵些。”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又好似什么都明白了,“所以,现在是...价钱给够了?”

      “是。”他终于转过身,眼里没有一丝波澜,我咬住下唇,按住那颗还不死的心,按住还想质问的冲动,直到几丝血腥气逸入口腔才撑住自己的头颅,强自绽出一个优雅睥睨的笑容:“那么,如你所愿。”

      我忍住鼻腔里排山倒海的酸楚,不知道是伤透了心还是仍在赌气试探,掀开帐子就步入深夜的冷风。腰上一紧,我被韩延拖帐子里,他疯狂地咬着我的脖颈,我也疯了似的撕咬回去。

      我心里非常悲哀地意识到,韩延对我是有感情的,只是微不足道罢了。这个念头让我更痛苦,我宁可我们只是纯粹的陌生人。最后我的鬓发散乱,他的脸上也被我的指甲掐出两个半月形的血痕。

      “别胡闹了,周叔需要休息。”他蹙着眉,用一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日常语气对我说,“等天亮了,我送你们。”

      我收拾好自己点点头,不再歇斯底里。我们静默地保持一步之遥站着,好像无比亲近,实则渐行渐远。我认真瞧了他一会,发现,他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有好几道细纹,脸颊皮肤也松弛许多。

      “你老了。”转身之前我说。韩延在我背后,声音有些哑,“你也是。”他好像很抱歉的样子。

      我悲怆地笑了笑,孩子都生了一对了,我还能不老么?

      “父亲!”三天后,我实在忍不住了,急匆匆地闯入书房问,“您让周全带黄金给呼韩邪到底是为什么?”

      父亲大概是被我的举动搞懵了,奇怪地反问:“黄金?你母亲捎给你的?我怎么不知。”

      我的心一沉,有什么猛烈的东西冲撞着就要呼之欲出。因为棣儿和我的遭遇,家里人对匈奴恨得深入骨髓,可又碍着我到底嫁给匈奴单于十数载,为了避免尴尬或是伤心,是素来也不会提起有关匈奴的话题的,哪怕是我亲生的孩子,爹娘也只是克制地关心了两句,并不愿意多谈。而我总自信在韩延心里的分量,没成想不过是一件可赎可当的玩意儿,无名无份地给韩延生了两个孩子,到了还被抛弃,受尽侮辱满心怨艾,回到长安里外不是人,唯恐向着外人、仇人寒了父母的心,更不可能根父亲确认原委。当局者迷,直到刘缜来访,我思来想去才终于回味过来所有的不对劲。

      顾不得提起匈奴会惹父亲不快,我急急追问:“不是您...给呼韩邪带了两箱黄金...才把女儿换回来的吗?”“女儿回来一事,他到底是怎么说的?!”“周叔带去的两只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父亲静静地注视我,很久很久,直到我在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中羞愧地低下头轻声啜泣,我痛恨自己心智不坚定,爱上敌人。可是我真的真的迫切地,需要得到答案,否则我会死的,所以我又抬起头来,哀求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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