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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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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我每天早上都在闻着浓郁的鸡汤香味中醒来,我知道那是奶奶在炖鸡。我眼巴巴地望着桌子上会是一碗鸡汤,结果每次端上来的只是那一如既往的白米加泡菜。奶奶在给坐月子的幺姑炖鸡,那是她的小女儿,现在正在哺育她的外孙女。
我们这有一个风俗,坐月子的女人是不能进其他人家的门的,人们也是避讳坐月子的女人,不吉利。于是就出现了有一天我和幺姑坐在地坝里吃午饭的场景。
那天是周末,我不上学。爷爷奶奶都出门了,干什么去我倒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奶奶早上特地给我舀了一碗鸡汤,告诉我中午要记得给幺姑送饭,不能偷吃锅里的鸡肉。
家里就剩我和幺姑,幺姑依然只能住在茅棚里。天气好,奶奶叮嘱我要记得到点给幺姑温好鸡汤,热了饭给幺姑吃。
我不记得是不是我煮得晚了,幺姑饿了,还是幺姑想上来和我一起吃饭。于是就让我端了两张高凳子和两根小板凳到地坝里,她不能进屋,让我温了饭菜到地坝里和她一起吃饭。我把幺姑的鸡汤温热了,特别香。我盛了两碗饭,递给幺姑一碗,自己就着眼前的一碗泡菜解决午饭。
幺姑狐疑地看着我,说:“小维,吃肉。”
我继续把腌萝卜嚼得呵吱作响,笑着说:“幺姑,你自己吃吧,我看着都觉得腻了,不爱吃。”
幺姑夹了一块鸡肉放在我碗里,不容我拒绝道:“说什么胡话呢,幺姑叫你吃你就吃,不然这么多我哪吃得完。”
我把鸡肉又夹还给了幺姑,“幺姑,我真的不爱吃,你坐月子,要补身体呢。”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我每天都吃的这个,多吃一块,少吃一块都是一样的。”她从锅里重新夹了一块放在我碗里,“幺姑眼睛不好,不知道夹的是哪的肉,你自己在锅里找,应该还有一个鸡腿的。好孩子,快吃吧。”
我没有再拒绝,吃着嘴里这块肉,觉得再美味不过了。吃着吃着,眼泪却从眼里掉出来了,落在碗里,消失不见。这么多天,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肉呢。
傍晚,爷爷奶奶回来了,那时候,我正在院子里和几个小伙伴玩皮筋。
奶奶找我拿了开门的钥匙,我继续跳皮筋。不一会儿,奶奶来找我了,脸色不太好,语气也不太好,“还玩,给我回去,叫你好好看家,你看家里都闹翻天了。”
我就这么一头雾水被奶奶拽回去,心想:不好,难道今天中午我吃了鸡肉的事被她知道了。
果然,还是鸡肉出了问题。原因是我中午收拾碗筷的时候,忘了给装鸡肉的锅上盖,不知谁家贪吃的猫恰好闻到油腥,竟把锅里的鸡肉吃光了。
奶奶指着那没有一块肉的锅问我,怎么回事。
我自然说:“该死的猫偷吃了,我去抓过来打。”
没等我跑出去抓猫,我倒被一顿狠揍。奶奶说,黄金棍下出状元。这个黄金棍是那时候每个家里的必备武器,就算再不听话的孩子也得对它有所忌惮,就算不让你皮开肉绽,也得留下些痕迹。
晚上,我摸着火辣辣的屁股,趴在床上,任凭眼泪流出来,打湿了枕头。我忽然听见一阵鸡叫,然后渐渐弱了。那是爷爷在杀鸡,呵呵,明天,又会炖鸡了。
梦里,妈妈往我的碗里夹了一个鸡腿,柔声说道:“吃吧,孩子。”我很开心,一咬,竟全是苦涩的味道。
就这么每天闻着鸡汤味,没过多久,姚姑父就回老家了。顺利地,幺姑被接了回去。但不幸地是,幺姑生的那个孩子却很快夭折了。原因很荒谬:那孩子感冒,姚姑父去找赤脚医生(乡下没有医师资格的医生,大多是从祖辈或师父那学习,懂得一些医药知识,能够治疗一般的病症)拿了药,但没记清医生的叮嘱,错误的使用剂量,结果当天半夜就不省人事,一命呜呼。
如果幺姑生的是个儿子,或许会找医生理论,自己还要悲痛几天。然只是一个女儿,而且那个年代夭折掉的女婴不在少数,所以姚姑父就简单的将孩子用麻袋一装,在崖边挖了一个坑,埋了。
奶奶知道孩子没了还是三天之后,幺姑红了眼睛,说月子刚坐完,孩子就没了。或许也只有亲身母亲才觉得多么痛心,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奶奶倒是没有责怪姚姑父不通知她就埋掉孩子,毕竟这孩子也只存在了一个多月,谈不上有什么情分,顶多是这个把月每天伺候孩子,突然没了也有点觉得可惜。
我这是第一次知道死亡的存在,一个人就这么完完全全地离开这个世界,昨天还在对我笑呢,从此便只能活着回忆里了。
这件事很快就被忘记,过年了,爸妈带着二弟和小弟回来了。
再后来,二弟上了一年级。再后来,爸妈带着小弟出远门,二弟却被留下来,和我一样,寄居在这里。从此,我和二弟相依为命。
我不记得爸妈走的时候二弟有没有哭鼻子,反正我是没有再哭了。
二弟念一年级,我三年级,但是我们却不是在一个地方上学。那时候村里的学校还没有规划好的,每个老师教不同的年级,地点也会有所不同。我照旧去破岩脚下的学校,这里只有两个年级,也就是两个班,隔壁那个班比我们大两届,也就是五年级。小弟和其他年级的学生在九大队苏家旁边念书,距离比我的学校远,但是他去学校的路是马路,下雨天他的雨鞋总比我的要干净。
二弟好像挺得人喜欢的,上学的路上没有什么人欺负他,他还很快交上了几个小伙伴,上学路上也不会孤单了。不像同我一个班上的窦裕辉,天天被别人欺负。说起来,他还和我有点亲戚关系,听妈妈说过,他是我姨婆的孙子,按理,我该唤他一声表哥。
不知道男生是不是都会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反正窦裕辉这个男生被班上那一群“难兄难弟”视为了眼中钉。那一群熊孩子中也有“善良”,不大会惹事生非的,不过既然站成一条线,绝不会对“受害者”有一丝怜悯。
于是乎我基本上每天上学都可以看见他们围着窦裕辉这个“猎物”,干着各种阴险的“勾当”,不是踹上一脚,就是甩上两个耳光。最开始,窦裕辉是会还手,奈何几个人拖住双手双脚。寡不敌众,那时候我就明白这个道理。
后来,姨婆找上了学校,告诉了老师,最开始老师会批评那几个始作俑者,但这样的批评并没有完全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一些胆小的男生退出了团伙,那个带头的熊孩子却变本加厉地找茬。
我认识那个头,是个极其乖戾的野蛮人。他叫窦仕平,是老师的侄子,长得一张冰块脸。我不喜欢他,归因于他曾经把我弄哭过。
他家就住在我家后院,有一次我和唐露还有我堂姐窦秋秋在地坝里玩游戏,他说他也要参加,唐露先不肯,说是不想和男孩子玩,我猜唐露知道他的名号,不想他来搅局。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恶人,于是就说一起玩吧,人多热闹。我为我的天真付出了代价,他果然是来搅局的,本来游戏只是娱乐消遣的玩意,他却说要加上惩罚环节。他制定的规则是,如果有人三次连着输,就要被一人扇一个耳光。我们不想玩了,结果他说如果退出游戏,也得被不退出游戏的人扇。
我们几个女生都气愤不已,唐露最后说:“好,我们继续,你说话算数,输了必须接受惩罚。”
于是我们几个商量了对策,如果女生中有一个人连续输掉两次,第三次另一个人站出来故意输掉。所以,我们是绝不可能连输三次的。结局是眼看窦仕平第三次快输了,我却被他紧紧盯住动弹不得,也只好等着唐露和堂姐救我。只要她们其中一个人抓住我的手,那就算救人成功,他就只得乖乖接受惩罚。眼看就要成功了,谁知道那厮开始耍赖,说:“这局不许救,只有她自己回去才算赢,还有,我数十声,她还不跑,就算她输。”
我生气了,说道:“不行,你不能耍赖。”
那厮不管,“十、九、八......”,然后看我一眼,“你跑不跑,不跑就算我抓住你了。”
我彻底对这小子翻白眼,“我不玩了,你太欺负人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和这个卑鄙小人玩游戏。
谁知那厮抓住我不放,叫嚣道:“退出游戏就要挨我一耳光。”
唐露站出来了,说他耍赖,看他敢打谁。
那家伙就开始骂人了,说我输不起,说我会得到报应,今天晚上就会被熊外婆抱走,等等。
然后我华丽丽地被气哭,狠狠哭了好一会儿。那厮最后被我吓跑了,跑的时候还没有忘记说一句:“天,怎么遇到个爱哭鬼,还哭,你也不嫌丢人。”
从此,我便离这个瘟神远远的,绝不踏他雷池半步。可是,我还是不小心有得罪了他老人家,我都不记得我对哪几个人说过那句话:“看窦仕平对小芳还是挺好的。”
那厮跑到我座位上,气冲冲地质问我:“你这小贱人说的什么话,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同学们都围过来看热闹,还有些男同学起哄:“哟,今天平哥要打女生咯。”
我彻底懵了,看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我真的害怕急了,要是他一巴掌扇过来,我得会有个七级残废了,哆哆嗦嗦地回答道:“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
那厮定是觉得我心虚了,瞪着我,“呵,那是谁说得我喜欢小芳。”
我那时觉得很奇怪,他每天和小芳一起来上学,平时走得也很近,小芳打他他还不还手,他喜欢小芳有什么不对吗,而且我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他又怎么知道我说了一句关于他和小芳的话。
“是我说的又怎么样,”看来他就是这么不可一世的霸主,连别人背后议论一句都不行。
果然他暴怒了,把我桌上的书一把扫到地上,指着我的鼻尖吼道:“你不知道我和小芳什么关系吗,我们一家人,你知道一家人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你竟然说这么不要脸的话,就算告诉老师也是你受处罚。 ”
一听他要告诉老师,我急了,真的觉得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我还没有被别人抓住过小辫子,被告诉老师那一定要当着全班的面道歉认错的,这比每天来迟到的后果严重多了。
见我哭了,那厮脸色缓和了一点,不像刚才那么面目狰狞了,口气都低了一个八度,“以后要是再听到这样的话,别怪老子打女人。”
他走了,同学们散了一些,有些女同学过来安慰我,同情我的遭遇。要知道,这个窦仕平虽然爱惹事,但从没有真正打个哪个女生,骂过哪个女生,他从来就只找男生的茬,目标还只是那么固定的几个,我今天算是受到奇耻大辱了。
那以后,我才知道喜欢并不是什么好词,也不能乱连接对象。并不是像我喜欢我的爸爸妈妈,喜欢我的弟弟这一个字面意思,喜欢还有另一个意义,看了《情深深雨蒙蒙》后我才知道男女之间的喜欢,现在想来,那时候我的确做了龌龊之事。
看来,某些孩子要比大人们认为的更加早熟,比如那时候我们女生居然就知道娇羞,干些女为悦己者容的事。
贴美人痣是最能体现这种状态的表现,不知从哪个女生开始的,它在我们班级成了追逐时尚和美丽的代名词。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经常去集市,逛街购物还不是风尚。但自从有人从镇上买了套美人痣装扮神器,大部分妹子都央求家里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到集市买这样东西。于是在新的一个星期一,班上大半女生的额头多了一样东西,美人痣,各种形状的,圆形、心形,月牙型,星星,苹果,梨......颜色还各异。每个人脸上还不止一颗,某些“土豪女”脸上五六颗,七八颗的都有。
痣就是财富的象征,我们几个光秃秃的额头,受到了女生之间的鄙视,弄得我心里痒痒的,也想贴一个。最后,唐露从一个学姐那里买了一套,于是乎我们几个贫民窟的女孩翻身,成了最有痣的女人。
看着男生们一个劲地讨论哪个女生的痣最好看,女生们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眼看这股热潮愈炒愈烈,都快风靡其他年级了,老师终于在某个早晨被这些痣吓坏,大声呵斥贴得最多的那几个“美人”,明文禁止不许在脸上贴任何“标签”。
我心虚,幸好我今天只贴了一颗,默默从额头上摸掉。忽然听见一阵怪笑声,转过头一看,呵,不正是窦仕平那小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