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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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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漆黑一片,星辰无光。
对应着这沉沉的夜,是五爷沉沉的心情。很糟糕,十分地糟糕。
玉液琼浆入喉而无味,珍馐美馔如咽糟糠。二十年陈酿的杜康酒,汩汩地溢出酒杯,淌到桌上,再顺着四面八方泄向地板渗入地里,一点儿也不心疼,反而才隐隐有一种舒快感。
白天的那一幕,他恰巧看在眼里。
若是让白玉堂选择,他宁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愿相信展昭竟耳听命从地向一个达官显宦下跪。
一般江湖人尚且对官府不屑一顾,何况他堂堂南侠。
陡然间怒气横生,一抬手间掌下桌子已成碎屑。
枉那夜竟看错了人。
白五爷落在展爷面前时,展爷还有些意外,从陷空岛回来才没几天,怎么又在开封,便问道:“白五侠几时到的?可有什么事?”
白玉堂答道:“为当日夜闯开封府一事。”
展爷只当是他有悔意,微笑摇头宽解道:“白五侠不必再为此事挂心,陷空岛上展某已经答应过卢岛主,此事俱在展昭身上,白五侠没必要再跑一趟。”
谁知白五爷却冷笑道:“白某倒觉得这一趟很有必要。不然,不就错过了某些媚颜奴骨的好戏!”
遂不再等展爷有何回答,白五爷的刀已出鞘。
剑也相抵。
自陷空岛一别,刀与剑又再一次交锋。
霹雳雷霆的“二郎劈山”被“大禹移水”轻巧化解,“青龙出海”迎战“凤舞九天”,“青云直上”力破“横扫六合”……刀,依旧霸道凌厉,杀气腾腾,带得剑也冷峭许多。
但到底,会渐渐冷静下来。“螳臂挡车”接下“荆轲刺秦”,然后一招“固步自封”,便自顾撤了剑,留下一句:“白玉堂,你我不是生死之敌。”便运起轻功离去,留下白玉堂一身煞气未发泄完全。
黑夜弥漫而漫长,展爷提着剑,蓝衫独行。
行至一家酒寮时,展爷脚步已有些阑珊,正巧见有个花子讨酒喝被小二轰出来。于是,便进了酒寮,对那花子和小二道:“我请他喝酒。”
一大坛子酒很快就上来,是上好的杜康酒。展爷开了封泥,给一人倒了一碗。那花子不停地道着谢,却有些局促,眼神闪烁却又偷偷打量展爷。眼前的青年虽一身蓝衣布衫,却坐姿端正挺拔一丝不乱,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一举一动很是温和有礼,然而他却觉得此人定然不凡,光是一股不愠自威凛凛然的气度已经教人不敢直视,何况他还带着剑。对于这顿来得突然的酒,他是惴惴不安的。
展爷察觉到了,只是不以为意,反嘴角上扬给了他一个宽心的笑容,端起酒碗,先敬他道“相识即使有缘”,碰一下,然后一气干完。那花子赶紧跟上,也一气干完。
放下酒碗,展爷给两人再满上,再敬他道“相请不如偶遇”,再碰一下,再又一气干完。花子又赶紧跟上。
再放下酒碗,展爷又再给两人满上,如是几回,全是展爷敬酒,花子忙不迭回酒。
总算,展爷觉得还是哪里不太对劲,端着酒小抿了一会儿,微微思索了下然后道:“既然请你喝酒,你就放心大胆地喝,若是在我面前,端着拘着喝得不自在,不如去别桌吧。”
那花子听了左右犹豫了一下,想想不过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最后还是坐下,端起酒碗,和展爷豪气干云地干了一碗,打开了话匣子。
开封府的书房里,包大人冷不防咳嗽几声,公孙先生端着药进来,道:“大人这才稍好些,怎么就急着看公文,到底是身子重要些,什么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夜也深了,大人把药喝了,快歇息去吧。”
包大人边听公孙先生唠叨,边喝着和脸一样黑的药,顺便问道:“展护卫呢?”
公孙先生摇摇头,道:“府里没人。”
不知道是药苦的还是别的,包大人一张黑脸都挤在一块了,道:“这孩子……”
等包大人一口气喝完最后一点药,公孙先生方才幽幽道:“一入官场,身不由己。展护卫为官尚浅,还一时适应不过来……”
包大人漱了漱嘴里的苦味,苦笑一声道:“他是因为本府,才受了这些委屈。本府倒宁愿庞太师有什么气直接冲着本府来。”
公孙先生忿忿道:“庞太师此人,对朝廷无功于社稷无益,不过仗着是庞贵妃之父,竟然这样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也太无法无天了!”
“先生说的何尝不是。但庞太师虽然嚣张跋扈,毕竟没有大的错处,当今圣上又极是仁心念旧,每每念及他是两朝元老以及庞贵妃之父,总是不忍过分惩处,众臣也是无可奈何。”包大人深锁着眉头,无奈地惆怅。“若有一日能革新吏制,本府定要除去这些陈疴陋习。”
“学生定当全力扶助大人。”
“本府正是需要你们的扶助,才强请先生出山,强劝展护卫入朝,明知其不可为而强为之。非是本府自私,乃是深知‘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有了你们,方有可能成一番匡扶社稷扶助黎民的事业。”包大人停了一顿,又道:“对于展护卫,本府实在是于心有疚,他出身江湖,比你我都牺牲更多。”
“展护卫一向通达,若不是他也认同大人的抱负理想,谁能将堂堂南侠收归麾下。只是他为官时日尚浅,江湖傲性难收,暂时没想通也是情有可原,以他乐观豁达的性子,不需时日定能释怀。”
“但愿如先生所言。”
从酒寮出来,已经三四更天,夜黑得渗人,风也寒得渗人,展爷问店家要了一盏灯,提着勉强能看得清路。正是,夜满天黑火独明,众人皆醉我独醒。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然而,这个花子不是他的知己,白玉堂,也不是他的知己。
原来,他并没有知己。
他一直以为知己知音,交友交心,无论是出入江湖,心不变,就知己常在。
而他错了。一直陪伴他的,只有手中的剑。人,有时连剑都不如。
今日,庞太师辱他,他尚可以一笑置之。而白玉堂虽然未伤着他,却也伤着了。
师父曾道,剑是孤独的。包大人告诉他,理想是火热的。
展昭又怎是自怨自艾自伤自怜之人,既然选择了火热的理想,便再孤独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