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炜梵

16、非卖品

　　傍晚下了飞机，薇薇的手机经受了狂轰乱炸：十几个未接电话来自于猛子，二十多条未读短信来自于猛子和公公。责问她把孩子带到哪里去了，要求她立即把孩子送回去。短信内容开始是愤怒，后来是各种恶毒的谩骂与诅咒。
　　薇薇关了手机，带着爸妈和小宝投奔亲戚去了。

　　在亲戚家住了三天，她得回上海上班去了。此刻，她比任何人都需要工作，整个家需要她来支撑。亲戚这里已经打点好，张爸张妈住下带小宝，小宝也准备送到幼儿园里去了。
　　离别比想象中容易，因为所有的伤感都放在了心里。担心小宝会哭，薇薇让张妈提前把他带出去玩，她只跟爸爸道了声别，就离开了。她知道，相聚很快就会到来。
　　安儿来机场接她，素色衣裙，黑色的长羽绒服敞开着，脸上黑了一圈，看来新西兰的阳光充足。她没化妆，人显得有些憔悴。见了面，也没说什么，只给了薇薇一个紧紧的拥抱，然后接过行李。
　　安儿把薇薇接到了自己家里，此刻，她知道薇薇最需要的就是陪伴，而她这里也最安全，猛子和薇薇从来没有来过。
　　安儿租的房子在北外滩，俯瞰黄浦江。尽管是租的房子，安儿也尽可能的把它装饰得温馨美好，房间内极少用门，而是用纱幔隔开。客厅里最吸引人的居然是用收纳柜装起来的一整面墙的书！书柜下是两张白色藤椅，藤椅当中放了一张原木茶几，茶几旁是一盏落地纸灯。卧室里摆了一排收纳柜，白色的欧式挑花木床，床顶挂着白色的纱幔。
　　安儿进门开了窗透气，屋子里尽是迎风飞扬的纱幔，仿佛梦境。
　　老唐每个周三、周四会到安儿家里来坐坐，共进晚餐。通常他们会做一点简单的东西，边吃边聊，吃完以后看看电视节目，九点左右，老唐一定会离开。
　　刚开始薇薇还有些拘谨，像个恪尽职守的老妈子似的为安儿和老唐鞍前马后地忙碌着，做饭、洗碗……饭后借口倒垃圾，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老唐总是笑脸盈盈地跟她说，让她不用客气，不用把他当客人。
　　安儿道：“你以为是招待你？她是太爱我，在照顾我。”说完，一把搂过薇薇，在她的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老唐故意撇了撇嘴，“看来，是我太不识趣了。”三人哈哈大笑，薇薇放松了不少。安儿乘胜追击，直勾勾地盯着老唐：“你可以多做点儿家务，将功补过啊！你真能心安理得看着我和薇薇嫩白的小手变成老树皮？”
　　老唐讪讪地笑道：“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
　　安儿撅了噘嘴——薇薇从未发现，安儿这个噘嘴的动作会这么娇俏可爱，她自己定是知道的，所以用的总是这么恰到好处。“我们也不是生来擅长啊！”
　　“我擅长！”薇薇出来打圆场，说罢，兀自笑起来。
　　“那你什么时候做一顿饭给我们吃吧！”安儿没有理会薇薇的话，继续缠着老唐。
　　老唐捏捏她的鼻子，“可我只会煮面条，怎么办？”
　　安儿用手勾住他的脖子，“那就吃煮面条，我们都爱吃。对吧，薇薇？”

　　夜里躺在床上，薇薇问安儿，为什么一定要让老唐做家务事？明明他就不是一个家庭煮夫。
　　“我就是要他在我这里有些不一样。一个人付出得越多，就越会珍视这段关系。潜意识里，我们都是会计较投入产出比的，除了父母，没有人会无私地爱我们。”
　　“薇薇，我好像爱得越来越自私了。”黑暗中，安儿这么轻声地说了一句，说罢，背过身子睡了。

　　老唐果然决定践行诺言，也果然只是煮个面条。安儿欢喜得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叽叽喳喳停不下来，漆黑的眸子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脸颊也红扑扑的像是能掐出水来。在薇薇的印象中，自安儿父亲去世后，就再没见过她这么开心的笑容了。幼时的安儿像朵阳光下的向日葵，总是灿烂美好、恣意大笑。
　　无论前路如何，至少就让她享受这一刻的幸福吧，薇薇想。
　　“老唐，老唐，你快来呀，水快扑出来了！”
　　“老唐，现在放鸡蛋么？要几个？”
　　“老唐，你来看看这些青菜够吗？”
　　“老唐，这面是不是能捞起来了？”
　　……
　　一顿面条竟也做出了法式大餐的后厨感觉，老唐揉揉安儿的头发，一脸溺爱，几根发白的胡茬在灯光下泛着银光，煞是好看。
　　“开心么？”老唐凝视着安儿的眼睛。
　　安儿边捞面条边使劲点头，“开心呀，当然开心！”雾气氤氲了一脸，安儿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老唐帮她轻轻揉了一下，“小傻瓜！”
　　安儿撅了噘嘴，“小傻瓜要你以后都只能煮面给我吃，不能煮给别人吃，你可愿意？”
　　难得老唐没在乎薇薇是否在旁边，亲了亲安儿的眼睛，“愿意，特别愿意！”
　　安儿搂住老唐吻了下去。薇薇视若无睹地端了面条出去。
　　两人吻得忘情，老唐的呼吸声开始急促，捧着安儿精致的脸庞，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客厅传来薇薇的声音：“再不来吃，面条就全坨了啊！”
　　忽的就笑了场，像两个背着爸妈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孩子，笑嘻嘻地手挽手走出厨房。
　　薇薇的面条已经快吃完，托着腮头也不抬，故作深沉地道：“唉，看来，我今晚得另寻个住处了。莫担心，吃完饭我就去找。”
　　老唐不好意思地只顾笑，安儿咳了几嗓子，冒了三个字出来：“好姐妹！”说罢，佯装鼓掌。
　　薇薇做拱手抱拳状：“功成身退。”

　　饭后收拾完，薇薇果然出门了。
　　安儿在卧室换睡衣，深紫色真丝吊带长裙，后背镂空，腰间缀了黑色蕾丝，衬出她雪白的肌肤和曼妙的腰肢，随手将慵懒的长发结了个髻子，倚着卧室门问：“你今晚不回家，可以么？”
　　老唐正在客厅藤椅上吃茶看书，纸灯昏黄，他看得有些费劲，听见安儿的声音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轻咬了咬嘴唇，答：“等你睡着我再走，可好？”
　　安儿心里晃过一丝失落，走到老唐身边，顺势坐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那说好，我不睡着，你不许走！”
　　“好，你睡稳了睡沉了，我再走。”说罢，爱怜地抚摸安儿的脸颊。
　　安儿直勾勾地望着老唐，浅浅笑着，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老唐痴痴地看着她，喉头挤出几个字：“你这个小妖精！”抱了安儿就往卧室走。
　　安儿双颊微红，任由她男人抱着，眼神仍是不离开他的脸，他的脸有岁月的雕琢，有人情的腐噬，此刻却是柔情蜜意，浓得化不开，仿若天下皆可不要，惟愿白头到老。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尖，又滑到了他的嘴唇。老唐被她撩拨得浑身燥热，含住她的葱葱玉指吮吸起来。舌尖、指尖，酥痒之感传遍全身。安儿忍不住呻吟一声，眼神迷离道：“给我！”
　　老唐的声音也开始迷离：“都给你！”

　　薇薇拉开了窗帘，日光刺眼。安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觉得身子乏，掖了掖被子，继续躺着。
　　“我还怕回来太早看见香艳画面，磨蹭到这会呢！没想到家里就你一个人，他得多早就走了啊？”
　　安儿忆起昨晚，温存之后有些累，但又不愿老唐离开，于是一直撑着眼皮不睡。老唐倒也不急，坐在她旁边玩手机，时不时看看她，轻轻拍着她，像哄婴孩睡觉。后来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隐约中觉得老唐蹑手蹑脚地起身，帮她盖好被子。她知道，老唐终是要回家了，瞌睡醒了大半，但仍佯装睡着。老唐拉好窗帘，悄声无息地出门了，门“嗒”的一声关上时，安儿觉得那声音震得她浑身发凉。
　　终究还是会走。
　　“薇薇，帮我倒一杯水吧！”安儿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薇薇去客厅倒水，窗前的紫色纱幔被风吹得袅袅娜娜，安儿凝神望着。
　　“给，喝吧！”薇薇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安儿接了，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直喝得眼眶泛潮。
　　“你昨晚休息得好吗？”
　　薇薇接过空杯子，坏坏地笑起来，“你想起来关心我了？我呀，昨晚一个人睡一整张床，那感觉……太爽了！”她看了看安儿的神情不大对，问：“你怎么了？二人世界以后怎么反倒心情不好了？”
　　安儿狡黠地眨眨眼，“累了啊。”又道：“我再躺一会儿，午饭不吃了。”
　　薇薇假装咳嗽了几声，“嗯，你且歇着，晚上咱们吃大餐。”
　　安儿听见薇薇在厨房叮叮咚咚忙活不停，也懒得管，随她折腾。恍恍惚惚又睡着了，梦里跟老唐一起漫步在海边，海风习习，吹散了她的发，鬓角的黄缅栀子花险些吹掉，她看着老唐甜甜地笑着，老唐也笑着回头看她，满头黑发、意气风发，拉着她的手往前跑，边跑边说：“安儿，快随我来！”安儿着实欢喜，一路跟着。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天色越来越暗，像是大雨将至，安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老唐像是不知道她摔了一样，继续往前跑着，不一会儿就看不见踪影了。安儿急得大哭：“老唐！老唐！等等我！”突然听得天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安儿惊醒，方知是梦。手里攥着的手机一个劲儿地响，老唐打来的。
　　“我刚醒，”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宝贝，你还好吗？”
　　“不好，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你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傻姑娘，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老唐，我好怕！”安儿的声音颤抖。
　　“不怕不怕，别胡思乱想，那只是梦而已。”
　　“你今晚也过来，好不好？”
　　“宝贝，”他顿了两秒，“今晚不行，今晚约好了要陪孩子去他的好朋友家里做客……我明天去看你，好不好？”
　　安儿道：“好，你忙你的。”没有喜悲。

　　每一家店铺里，最让你眼神为之一亮的，往往都是镇店之宝，于店主皆为无价之宝。因为太心爱，所以非卖，也因为太特别，所以出众。非卖品，看看就好，可欣赏，不可把玩，爱上非卖品，心之念之而不可得之，注定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