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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疑惊鸿 ...

  •   林小少爷着实对风雨楼讨厌得很,虽然当初答应了林夫人日日去那处,可每每行到风雨楼门前又生生停下了脚步,心下纠结了千百番,那楼里的戏腔一起,林子玉转身便走了。
      小厮见他日复一日总是这般,心中很是不忍,不免出主意道:“不如小的去风雨楼弄个花名册来,一笔一笔把那戏子的名字都记上,少爷日日按着册子上的名字一个个派人去请来,岂不是方便?”
      林子玉觉得这倒不失为好的主意,当下便让他着手去办,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本少爷只要男戏子,别把姑娘家寻来!”
      林小少爷只管惹风流,不管惹债。
      没过几天风雨楼中唱曲儿的男戏子都几乎挨个被请了个遍,回来也不说那林府里究竟是何事,只管把指头藏在衣袖里。
      这天霜姑来晏青清房中寻苏百白,三人照例在喝茶。霜姑只知会了一声明日那林府的小少爷请苏百白去府上唱戏便走了。
      晏青清看了苏百白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应,倒是那小奴阿景皱起了眉头。
      “那林府的少爷究竟要作甚!这般磨煞人地天天请人去!百白你打算怎么办?”
      苏百白仰躺在休憩的小榻上,神色不变,“既然请了,自然要去的。”
      阿景面上有些难看,“既然要去,百白准备给那少爷唱出什么?这么多人给送去了也没见他有满意的。”
      苏百白轻笑一声,“那少爷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准备来作甚,明天怕是又是清闲的一天呐。”
      躺在旁边一处榻上的晏青清闻言一笑,微微闭上了眼睛,“我醉欲眠,卿且去。”
      阿景不明白他的话,见未凉的茶壶还在他手边,疑惑道:“公子岂不在说笑,我们三人方才不曾饮酒呀!”
      晏青清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酒不醉人人自醉。”
      听闻这话,一旁的苏百白也忍不住笑了,侧过脸来看晏青清闭着眼睛的侧颜,“又引那陶潜的话,人人都说扮戏者最是俗,万种世态都要往身上套上一套,不料青清竟已是尘外之人。”
      阿景听苏百白说着自家公子的好,脸上的郁沉一扫而空,也接道:“阿景替公子想来,日日在这楼里,好不值当!”
      听他们两人言语相搭,晏青清脸上不免有些红,辩道:“我既无素琴一张,纵然有,也必要接上弦的,何况我更无几坛酒邀你们共饮,说到底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此刻我是当真欲眠了。”
      “也好。”苏百白笑着拉上阿景便离开,阿景仔细帮他掩了门。
      第二日苏百白到林子玉府上时并未描妆容扮戏相,那小厮引着他到阁楼后,不免疑惑道:“公子这番是要唱哪出?”
      “你家少爷唱哪出,便是和着你家少爷唱的。”苏百白随意打量阁楼里的景致。
      小厮忙请他稍坐,自己去前面找自家小少爷。
      刚一进门,就听林小少爷疑道:“今天怎么这么快?”
      那小厮面上居然略有喜色,回道:“小的觉得今儿个的戏子看着像,眉间的英气与少爷您如出一辙,做事也是个爽快的。”
      林子玉一听,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见到苏百白时,后者正专心翻着架上的一册书,见林小少爷进来,就把书册搁回原处,随意道:“人人都说林府藏书逾万,此言诚不欺人。”
      若人人都如林子璃一般,那家家藏书逾万都不足为奇。
      林子玉听他最后一句“此言诚不欺人”,心下略有深意,此话听着很是耳熟。
      “明人不打暗语,”林小少爷直入主题,“本少爷出两锭银子买你一滴血,这买卖你做不做得?”
      苏百白一笑,“林公子拐着弯请人到府上竟只为了买上一滴血?这有何难,要一滴血拿去便可。”
      说着,伸出手去便放在桌上。
      林小少爷很是愉悦,难得遇上一个快性子的人,爽快,爽快!
      命小厮取了血帮其包扎好,林小少爷便将两锭银子递与他,苏百白笑看他一眼,递了回去,开口道:“我今日来,打着做戏的名头却不曾做得戏,你打着看戏的幌子也不曾看得,这一滴血就算在那戏钱里,正好两清。”
      简直是难得的人生一大快人快事!林小少爷也爽快,干脆不说些客气婉转地话,差人便把他送回去了。
      心中觉得此人不会错。
      苏百白回了风雨楼便去了晏青清房中,后者正画着妆容准备一会儿登台。
      苏百白见他仔细给自己上着胭脂,心上似乎突然有了流年流过时清晰的声响。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苏百白放开戏腔,唱了一句柳梦梅的台词。
      晏青清对着镜里的妆容,笑展朱颜,“只可惜了这出戏,我做这《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你却不是我的柳郎。”
      “再过几日和你扮一出《长生殿》,我做那唐明皇,你做那杨贵妃。”
      “真会择戏折,竟要唱个天上人间。”晏青清放下手中的眉笔,对镜比对着照了照,边道:“何不明日?”
      苏百白笑着帮他把插歪的钗钿拨正,“明日我是方便,你可不方便,这偌大的戏楼各个戏子都去林府走了一遭,青清没有理由不被请去。”
      晏青清不言语,门外的小奴催了一声,晏青清应了一声便去了。
      林家小少爷看着一碗清水里两滴互不相容的朱红之色很是恼怒,原本以为是这个人准没错,以为寻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以为这辈子都可以不再去那风雨楼!
      “这楼里的人都找了个遍,怎么就一个都不对!”林小少爷在房中来来回回,焦躁不已。
      小厮在一旁看得心慌,小心翼翼提醒道:“楼里还有一个男戏子,叫晏青清,常工青衣的戏,恐怕不如少爷英气,多唱娇艳的词,恐怕也没有大少爷渊博……”
      回观自己与胞兄之间的差别,此般小瑕疵如何不能忍受。
      “明日去把他请来。”林子玉眉间稍稍舒展了些。
      果然,当夜传话便到了晏青清房中。
      霜姑知他自己有主意便也不去扰他。
      晏青清弄了一会儿香炉里的烟气,早早地睡了。
      翌日午后,小厮从轿中扶出晏青清时愣了一愣,差人去请的分明是个公子,如何便出来一个上了妆的粉黛佳人?
      霜姑扶过晏青清的另一只手,话道:“青清公子且去,霜姑在此处候着。”
      听闻是公子没错,小厮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厮照例把晏青清引到阁楼里,“公子且在此处唱着,少爷一会儿便来。”
      晏青清道了一声“好”,不顾那明处暗处当真有人与否,拿捏着唱腔,便是《牡丹亭》里的寻梦一出。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高就低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
      在府中后花园信步吟着那浓浓秋意的,正是林子璃,听到远处飘来的一两声明灭不清的戏音,喃喃道:“我在此处正叹着秋,那彼处的人竟兀自伤着春,秋意里品春情,实为是妙不可言。”又侧耳听了几句。
      “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话到其间腼腆……”
      林子璃皱着眉头听得仔细,又朝那阁楼的方向走了几步,顿了一下脚步,道:“原来唱的是一出《牡丹亭》,唱腔细腻透情,绕梁不绝,孔夫子说那‘三月不识肉滋味,不图为乐之至斯也’不正合此声?想来古人必不欺吾的!”
      待一盏茶滚烫转到透凉,小厮才去请了林子玉来,林小少爷刚一推开门,晏青清恰好舒着水袖转过身来,粉黛佳人,正吟着那句:
      “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
      林子玉看在眼里的那张眉目,垂着两行清泪,眉梢透着春情,双腮微红,嘴角轻挑。
      林小少爷转身便走,眉间似乎有些恼,“着你去请个男戏子来,你怎么还请个姑娘家来?”
      那小厮忙碎步跟在他身后,“屋里那个确实是公子没错,小的确认了再三的。”
      “当真?”林小少爷顿了脚步,犹自怀疑。
      “千真万确!”小厮举手做了个发誓状。
      林子玉掉转了脚步,回到阁楼里。
      晏青清见他去而又返,收起了水袖,不唱了。
      林小少爷要不是林老爷临终交代过,这辈子都是不愿与戏楼里的人打交道的。便也不知要与那晏青清说些什么,惯例开门见山在他面前摆上了那一碗清水,一把匕首,一小段白纱布,还有两锭银子。
      晏青清抬眼看他,不说话。
      “两锭银子买你一滴血,这买卖如何?”林子玉很是爽快。
      “自古没有银子买血的道理。”晏青清淡淡一语,拒绝了。
      林小少爷忍着心里的一口气,告诫自己,唯有舍得了孩子,方可套得住狼。
      “自古没有的,今朝起就有了,年号更了一代又一代,晏公子想来也是个明白人,怎么能做那在舟上刻记号然后找剑的事呢?”
      晏青清闻他一言,不禁笑了出来,“林小少爷倒也知道不少典故,这刻舟求剑的道理用得倒绝了。”
      林子玉见他一笑,虽是妆容厚重却也似乎透过俗气抓到了几丝雅风,心里的焦躁不知不觉去了三分,语气也不如先前一般强硬,“不如变通变通,就做一番银子买血的道理?”
      晏青清站起身来,“既然曲已唱毕,青清这就走了,林公子止步。”
      这如何能止得了步!
      林子玉二话不说上前拉住了他纤细的手腕,生生让晏青清停住了脚步。晏青清也不皱眉,这阁楼门前的风倒是很宜人。
      “本少爷只要你的一滴血,并不会多疼,你便要几锭银子你说?”
      “这不合道理。”晏青清依然是那句话。
      “你怎么……!”林小少爷有些恼羞成怒。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子玉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来人正是林子璃,“为兄常和你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究竟如何解的这句话,青天白日之下竟强迫别人做这血光之事,历代圣贤的话竟都白读了么!为兄当真为你羞愧!”
      说着,林子璃将晏青清拉到自己身后,严肃地正着脸看林子玉,“还不快给这位公子道歉,孔夫子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林子玉心里烦躁得很,为什么偏偏让林子璃碰上,本就是麻烦人又碰上这麻烦事,林子玉觉得整个人都头痛欲裂。
      “林少爷果然才学过人。”晏青清在身后开口道。
      林子璃赶紧转过身来向他做了一礼,“不敢当不敢当,却是刚刚公子的那出《牡丹亭》唱得人家真真就要三月不识那肉滋味了,冒昧想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晏青清还了他一礼,“在下晏青清的便是。”
      “晏公子,”林子璃对他这名字似乎很是欣赏,“晏字乃风流姓,同叔小山都是此姓,名又是同声,青清,太白的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想来说的就是这般。”
      晏青清谦逊回他:“林少爷言过其实了。”
      林小少爷见他们两这般,最是要晕眩过去,赶紧借故吩咐小厮将晏青清送回去,这才让林大少爷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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