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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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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少爷拉着林子璃就到了烧菜做饭的后厨房里,支开下人,就递给了林子璃一把屠夫宰肉用的大刀还有一截白嫩的萝卜。
“这是做何?君子不事炊烟之事!”林子璃显然不愿去接那把大刀。
林子玉把刀柄塞进他手里,“知你是君子,不事炊烟之事,炊烟之事我来做就好,大哥你帮着把这段萝卜切了。”
林子璃闻言,刷刷就把萝卜切成四块,风姿有如庖丁解牛。
林子玉无言看他,原本以为这一介腐儒书生使刀必不利索,总应该犹犹豫豫刀锋一偏流几滴血下来才是。
“还须切些什么?”林子璃看他。
林子玉又去篮中取了一截白萝卜来,“大哥帮着雕朵花,一会儿摆着讨娘亲欢心。”
林子璃接过萝卜,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手里的大刀,有些为难,“子玉,这刀看着着实粗得很,可有把精巧些的?”
林子玉忙着往锅里添水,不耐烦道:“下人离开时也没交代哪处放刀的,大哥你便凑合着慢慢雕吧,小心着手。”
林大少爷不高兴了,“古人说的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这般万事不考虑周全如何能做成一件大事。为兄多次和你说这个道理,你何时能做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也只有做到这般,那蜀国的诸葛先生才能……”
林小少爷把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响。
林子璃说了半天也不知林子玉听进去多少,见没有换刀的可能,干脆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来使着那把着实有些粗犷的大刀做那细致的活儿。
过了大半个时辰,林小少爷的柴火熄了又燃,燃了又熄,一大锅水还没烧开,林子璃的萝卜花倒是雕好了。
林子玉心中起疑,怎生如此之快?便放下手里的稻草,去他那处瞧个究竟。
“这哪处像花了?”林小少爷指着那细细长长的七八根萝卜丝。
林子璃将那“萝卜花”拨弄了几下,“谁说为兄雕的是花了,花中除了那四君子,数来多的是俗物,娘亲向来不喜的。为兄这番雕的是兰草,子玉没听那《离骚》中唱的,‘扈江离以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雕兰草以表高洁,这是效古人的情怀。”
林子玉灭了心上的希望,随意抱了一堆青菜给他,“大哥既然持刀了就顺便把这些一并切了。”
林子璃使了好一会儿那把粗人使的刀,愈渐习惯了起来,也没怨言,直接操着就切起青菜来。
林小少爷坐在稻柴堆里,想着如何在自家大哥身上弄几滴血来。
忽听得林子璃轻呼一声扔下了刀,见他一把捂住了手指,林小少爷赶紧站了起来。
原来方才那堆青菜,叶子里尚有小虫一条,林子璃正认真切着,它便钻出头来,林家大少爷想着古人的那套不可杀生就错开刀预备放小虫一条生路,不料刀一错就划到了自己手指上,一时鲜血如注。
林小少爷顾不上掏出袖口里藏着的丹瓶,取了个大碗就去接他流下的血。
林子璃疑惑看他,“子玉为何这般?”
林子玉头也不抬回他,“甚是心疼。”
“也是。”林子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淌血的手指,似乎很是内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如今这般自伤,爹娘瞧着也必然心疼,只道是又是我错了。”
林子玉觉得,自己可以三天不和林子璃说话。
“只是,子玉你为何不给为兄包扎起来?”直到手指上的血自己凝住不流了林子璃才反应过来。
“这就给大哥包起来。”林子玉召了下人来,命他送受伤的大少爷回房去休息,自己看着浅浅一碗底的血,和自己身上流着的,相同的血。
翌日下午,风雨楼便派了一顶小轿将江笙送到了林府。小厮将钱付给了那随行而来的霜姑,叮嘱他们在外面等着,就引着江笙去了府后的阁楼里。
阁楼里静静的似乎没有什么人,江笙来府上唱戏的经历还是头一遭,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顾把疑惑的目光投给小厮。
“公子你且在这处唱着,小少爷一时便来了。”说完,小厮掩了门就出去了。
江笙瞧着他出去,半信半疑,却也不敢大意,想到大户人家的贵人公子之类的或许就爱做些暧昧不清的暗处观戏的把戏,要是自己不勤快些被告与霜姑知道,恐怕后头在楼里的日子就难熬了。
江笙脑中乱七八糟,想得冷汗阵阵,赶紧操起长枪来,抖着嗓子唱昨日晏青清指点的那出戏。
过了一盏热茶转凉的功夫,小厮来林小少爷房中报道:“少爷,听着那位公子也唱了许久的曲儿了,少爷此刻去刚刚好。”
林子玉闻言,往袖口里揣了几锭银子,就着小径朝后面阁楼里去。
推开门,那戏子长枪使得果然认真,林小少爷拍了拍手示意他停下。江笙收起长枪,不知道要说什么,连霜姑交代的请个安都忘了。好在林子玉并不吃礼数这一套,二话不说就请他坐下了,待人家还没坐定就递了一锭银子过去。
江笙惊得立马又站了起来,连连摆手,“霜姑说过不可这样的,咱唱曲做戏一行的不能私下收人财物。”
林子玉执意把银子放进他手里,“这银子和你唱曲无关。”
“那,那……”江笙捏着手里的银子,手心里尽数是汗。
林小少爷唤了一名小厮进来,手上端着托盘,盘上覆了一张白布,看不清底下是何物。
林子玉掀了白布,江笙看了一眼,坐在椅上手脚都软了。
摆到桌上的盘里是一碗清水,一把匕首,一条短短的白纱布,还有另外的一锭银子。
“我,我不做的……”江笙赶紧把方才那锭银子放回到桌子上,声音有些颤。
林子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你先别慌,本少爷出两锭银子只买你一滴血,你便思量思量,这生意做不做得?”
江笙还当真思量了些许时候,等林小少爷的好耐心都快被磨光时,这才轻轻点了头。
回到风雨楼,众人见江笙面色不好只道他这回唱曲又不尽如人意,彼此私下交换了眼色便也不到台面上问他。
江笙将受伤的手指藏在袖中,躲着众人的目光。
用罢晚膳,江笙由贴身小奴陪着出来消食,恰见晏青清一人独坐在院中吹凉风,已是初秋天气,常言秋日天凉,可那晏青清似乎格外偏爱往那风里去。
江笙坐到他一旁的石凳上,晏青清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算是打了照面。
江笙望了望天上笼着薄纱的月亮,随意道:“这夜里都开始泛露水了,青清公子不冷么?”
这风雨楼中,各个戏子有各自工的角儿,晏青清自打进了风雨楼,几年来便只工着花旦青衣的角儿,歌喉婉转,颦笑忧思都很是牵扯人心,笑来矜持,落泪自然,是这戏台上的台柱,这些是众人私底下皆知的。戏子虽说都自知低贱,却遇到晏青清时总唤上一声公子。
晏青清给他倒了一杯茶,“冷处偏佳,别有根芽。”
江笙听他这话,落到心里去深深思索了一番,似有所悟。
“纳兰性德的词。”晏青清见他一脸凝重,低下头去喝了一口茶,却见眼角一处白纱布,“手指怎么受伤了?”
江笙见自己不知何时放在桌上的手,忙紧张地收到袖子里,“不小心磕到的,不碍事的。”
晏青清心情似乎很是清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爱惜自己本是分内之事。”
江笙垂眸了片刻,两人一时都不言语。
“青清公子说那林小少爷该是个什么人物?”江笙忽然换了个话题。
晏青清站起身来,水袖轻舒,沉吟了片刻就唱道:
“伊既不是那弄青梅的少年郎……”
“也不是那遇狐遇仙的好书生……”
“长安城风雨楼混迹些风流名……”
“便是那纨绔生不是个痴情种……”
夜凉,果然泛出了露水来,晏青清唱完了这几句便觉得青丝有些湿意,见江笙尚自呆愣着便也不去扰他,兀自哼着方才的小曲上楼去。
进了房,掩了门,正是那最后一句。
“便是那纨绔生不是个痴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