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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恨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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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着娘亲操持完爹爹的身后事,平时就穿着清素的娘亲显得格外憔悴,唤了林子玉到堂后一处僻静地,遣退了下人,拉着林子玉的手,眼眶泛红,哑着声音道:“你爹临终前托与你的事,可不能马虎了。”
林子玉心里叹了一口极长极长的气,闭着眼睛,万念俱灰道:“娘亲放心,打明天起,子玉每日都去风雨楼,尽快帮爹爹成了心愿。”
“也好。”林夫人抹着眼泪,“只是…这件事毕竟也不光彩,对外也别喧张,可知了?”
林小少爷下定决心,“定当速战速决。”
林子玉想的办法若是行的好倒确实很是立竿见影,林小少爷决定滴、血、认、亲。
可是林小少爷向来都不舍得在自己身上划口子,这样的决心下不了!
第二日便如言去了风雨楼。
熟门熟路坐在了林老爷常年固定的雅间里,台上帷幕一揭,两把椅子一张小桌,锣鼓锵锵锵一敲,林子玉眼中矫揉造作的人作着步子就出来了。
林小少爷习惯性地喝水解困,“这都是些什么啊!”
听了几年都听不懂,以前林老爷在也不好抱怨,心酸几年就为了忍住这句话。
“待小的去问问,少爷稍安勿躁。”
府里的小厮出了雅间,下了楼梯,逮着一个明白人就问。记住了话匆匆上去给林小少爷回道:“少爷,台上那个工花旦的叫晏青清,工小生的叫苏百白,演的这出叫什么桃花扇的。”
管他什么清清白白的,唱的分明就十分不明白!
又听了一些时候,总在双眼一阖昏昏要睡去的时候被楼下噼里啪啦的掌声惊醒。
几次三番后,林小少爷终于忍不住了,将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就站起身来,指着台上正生离死别的两个人就道:“唱了半天还没唱好,偌大一个戏楼没个有本事的人!赶紧退下,换出戏,弄根枪戟上来耍耍看。”
这些话也是心酸地忍了几年的,今日一言,整个人都爽朗了。
台上正在唱戏的两人有些进退两难,互换了一个眼色,苏百白压低了声音:“青清,还唱么?”
“如何惹得。”
苏百白拉着晏青清向台下的人作了歉礼,退回幕台后了。
看戏的百姓见戏演到高潮处,眼看那李香君和那侯方域一夜春情醒来天降惊雷,牵着袖子就要缠缠绵绵,剪不断理还乱,就要心如刀绞心死如灰地生离死别,正掏出帕子打算好好抹一把眼泪,谁料平地一声惊雷起,竟有人生生叫停了!
看客纷纷举头望去,见林小少爷那张英俊的脸,只好把满嘴呼之欲出的抱怨咽回肚子里,天地府的人还是不要惹的好。
看客们敢怒不敢言,一时纷纷起座走了,下一班戏子还没出场,台下便空了大半,如秋风扫过,甚是凄凉。
幕后的戏子匆匆上了妆,提着长枪就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舞了一轮,台下的看客纷纷摇头,又走了大半,所剩无几。
林小少爷嘴角一弯,着府里的小厮把经营着这风雨楼的霜姑请来。
待那霜姑逋一进来,林小少爷也不绕弯,直接道:“就台上此人了,明日午后送到林府,本公子择他登门唱戏。”
霜姑替那最不争气的戏子受宠若惊,将消息带到后台,众人惊疑了一番也不知道那林小少爷究竟要如何。
正在帮着晏青清收拾妆容的小奴嘴一撇有些不甘心地放低声音道:“公子的戏唱的明明是最好的,竟被那初出茅庐的江笙抢了风头去!”
晏青清兀自擦去嘴上厚重的胭脂,也不恼,轻笑了一声:“各人自当有各人所爱。”
苏百白饰了小生的角色,扮相没有晏青清复杂,等妆容全部卸去了,倒也是英气十足的一张俊脸,倚在晏青清身前的桌旁,笑看他:“这风雨楼里的人哪个不是被压在一纸卖身契下活的,都渴望着得个人赏识了,弄出楼去也自由些,青清竟不这般思量?”
拭去脂粉的晏青清眉目清雅,颦笑间风流自溢,苏百白看得有些愣神。
“千般思量,万般思量,徒增凄楚尔。”
晏青清拿捏着唱腔,笑着唱了一段与他。
苏百白点头,“还是青清想得明白。想来今日歇得早,既然无事去我房中喝茶如何?前几日沈公子赠的雨前龙井苏某一人不敢独享。”
帮晏青清收拾妥当的小奴眼睛一亮看向苏百白。
苏百白笑着揉了揉他的发,“两人对坐岂不忒寂寞,你自然是一起的。”
林小少爷回府后便去书房找了林子璃,林子璃正举着诗册高歌明月,诵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时,林小少爷正好推门而入,林子璃回头看去,叹了一句。
“应景应景,古人诚不欺吾!”
“古人向来很是诚实。”破天荒地,林小少爷附议了一句。
林子璃笑眯眯,“朝闻道,夕死可矣,子玉何时想读书了都不晚,那古来圣贤的道理自周公起便流传千古,想当年周公以礼治天下,东汉时期的曹孟德便作‘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一句来赞颂他,想那曹操生平……”
林子玉心中告诫自己务必忍下一时!
林子璃见自己弟弟一言不发,皱紧眉头似乎格外认真的样子,不免激动起来,“那句‘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说的就是贤相诸葛亮了,老杜对他很是推崇,说到杜甫啊,那可是一代诗圣,你可知那首登……”
“大哥!”林子玉终于忍不住了。
“为兄还没说完呢!”听他打断自己,林子璃有些淡淡不满。
“子玉有一句话要请教。”
林子璃顿时眼里发亮,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你说你说!”
林子玉思索了片刻,道:“古人说的那个幼什么幼以及什么幼的是什么意思?”
林子璃见自己弟弟连那圣贤的古人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不免有些生气,“是孟子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给我读上十遍!”林子璃表情很是认真。
林小少爷心里想没有砖何来的玉,没有进虎穴怎么得虎子,所以老老实实地读了十遍!
听他读完了十遍,林子璃稍稍满意了些,这才清了清嗓子给他解释,“一代亚圣孟子说的这句话,是说要对自家的晚辈疼爱照顾的同时也应当无差别地疼爱照顾别家的晚辈,孟子继承圣人孔子的思想,终身以……”
“大哥就没做到古时圣贤教诲的。”林子玉一句话如在林子璃心上乍响的一记惊雷。
“话不可乱说!为兄每日遵循孔夫子的三省吾身,何处有偏颇!”
“大哥便从不疼爱晚辈。”林子玉幽幽道。
林子璃看了他一眼,“前句还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没见子玉如何孝顺我。”
“就句论句不可扯开去,扯开去的便是恼羞成怒。”
林小少爷见自家博古通今的大哥一时语塞,心情不免大好。
“你便要我如何?”林子璃最听古人的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林子玉没有解释,拉着他就走。
风雨楼里的霜姑带着那初出茅庐的江笙寻到晏青清房中,晏青清正倚着窗子,吹着凉风看明日要唱的戏折子。
霜姑话了一声“叨扰”,就开门见山把江笙推至自己身前,“明日小笙就要赴那林府唱戏,可幽思不定该选哪出,特来请青清公子拿个主意。”
晏青清嘴角轻轻一弯,似含着笑道:“这有何难,霜姑不见那林小少爷生性就爱看些舞枪弄剑的?何不选《赵氏孤儿》里的一折投其所好?”
霜姑眉眼一展,脸上陈旧的细纹都一时鲜活了起来,“青清公子说的在理,在理!”
霜姑让江笙赶紧谢了人家,推着他就往外耍枪练习去。
“月凉如水,衣正单;衾寒不暖,枕频欹。”
可怜人人都道戏子无情,纵那情深意重的,也不敌风雨出出。
“旧时岁月何去忆,忆来徒增泪纵横……”
还是那北宋苏轼说的好,多情反被无情恼。
寒风惊雨,窗帏飒飒,晏青清向来不皱眉,关了窗子,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