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马上》十月女泽

19、破阵子

　　长安城知府近日可谓忙得焦头烂额，一张张后主的词作像雪花漫天飞舞一般直落到案头叠得如一座小山，一律都是蝇头小楷写就，说来也奇怪词大致上也只是那么几首轮着来。知府和衙门里的师爷就此事商谈了许久，最后也就只能当是这个江湖大盗，独爱这几首了。

　　至于词作中的字词，丝毫不能作为线索指向盗贼的任何去向。
　　知府刘大人这日正在查看前几日进城旅人登记在册的个人情况，一小吏进来报告说是林大人的小公子求见。刘为正放下手头的事，让小吏带路去前厅。

　　一进前厅，刘为正看到的就是林子玉负手背立在大堂上的身影，身材修长，一头浓黑的长发束起，平平整整，穿着一身袖口镶了金丝的冰蓝色丝质绸衣，上面又纹了几朵行云流水的祥云，当真是一派气度不凡的公子打扮。

　　“林公子。”刘为正唤了他一声。

　　林子玉转过身来，向他做了一礼，“刘大人。”
　　“今日过来，不知道林公子……”刘为正有些不自然地看他。

　　实则是刘为正做知府这么多年来，最忌讳的就是和当地一些权势贵族之家的公子小姐打交道，刘为正一向认为，此间的少年大都是不讲道理之流，大多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林子玉接下来的一番话，确实证实了刘为正多年来的顾虑。

　　“希望刘大人能把收到的所有后主的词作改日送到我府上。”林子玉直截了当，丝毫不拐弯抹角。

　　刘为正看他果然是年轻人，笑着道：“在其位谋其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恕我难以从命。”
　　林子玉一反常态，并不急，从怀里抽出一把折扇来。

　　刘为正见到那把通体绿玉，莹莹发光的折扇，料是心中再不愿意，也提了提衣摆跪了下去，深深叩了一个头。

　　林子玉神色未变，只轻蔑看了他一眼，“现在，本少爷要亲自调查此事，若我需要任何线索，或者需要人手的时候，还请刘大人配合一通，派几个捕快给我。”

　　“不是我说，”刘为正叹了一口气，“此事非同小可，来人武功了得，虽现在只是遗失一些钱财之物，也免不了以后出命案的可能，刘某并非不愿与林公子合作，只是担心林公子的安危罢了。”

　　“本少爷事先说好了，假若出任何事，与刘大人毫无半点关系，刘大人只管放宽心。”林子玉收起折扇，放回怀里，转身就走了。

　　刘为正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摆，叹了一口深深的气。

　　从衙门出来，再走过两条街，不一会儿就到了沈府门前。林子玉刚要伸手叩门，“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林子玉抬头看来人，好巧不巧冤家路窄，正好是林成禄从里面出来。林成禄看到林子玉也是一脸的吃惊，脸色慌乱的很。

　　林子玉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朝里面的小厮吩咐道：“去和沈临说，我，林子玉。”

　　小厮进去通报，林子玉等在原地一言不发，林成禄走过身边时依旧无动于衷。

　　林成禄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林小少爷。”

　　林子玉抬起眼睛看他，冷冷的，抿紧了唇。

　　林成禄见他也不是毫无反应，便继续说道：“那日我也是喝多了，才、才对他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还有……那天晚上说的一些话，多半在气头上，也当不了真……”

　　林成禄犹自说着，府里的小厮出来请林子玉进去。林子玉收回视线，转身就跟着小厮进门，一记重重的关门声把林成禄震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林成禄方才的那番话，半真半假，说后悔确实是真的，然而究竟后悔什么，大概只有林成禄一个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他错就错在不该因为一个低贱的戏子而得罪了林子玉。

　　进了林府大门，最先出来迎接的倒不是沈临那张大脸，却是沈临自洛阳来的表妹沈如秀。

　　林子玉才走没几步，就听得前方那声清清丽丽的“子玉哥哥”，接着出现的便是沈如秀盛夏里一身艳丽的打扮。
　　林子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沈如秀轻巧自然地挽过他的手臂，故作娇嗔道：“子玉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林子玉的头更痛了，好在林小少爷向来不喜欢寒暄惯了，直接道：“我今日来是找你表哥的，并不是来看你的。”

　　如果林子玉没看错，那么沈如秀在他眼里确实是莫名其妙地撅起了嘴，又故意嘀咕了一声：“子玉哥哥总是这样，要是有成禄哥哥一半的好就好了……”

　　林子玉听到她说林成禄的名字，把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来，严肃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也不算刚认识，劝你一句，离林成禄远一些。”

　　“子玉哥哥你怎么这样……”沈如秀停下脚步，红了眼眶，眼角泛起了些许晶莹的泪花。

　　林子玉也懒得去再向她解释什么，径直往前走，这才遇上了迟迟赶来的沈临。

　　林子玉进了屋刚入座，开门见山道：“我一定要抓到那个江湖大盗。”

　　沈临还没有回过神来，“你是说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这件事？”

　　林子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官府的事，”沈临走到他身边的一个椅子上坐下，“子玉你何必跟着去趟这趟浑水呢？”

　　“你不觉得蹊跷么？”林子玉皱着眉头看他。

　　“怎么说？”沈临接过小厮端上来的茶壶，给林子玉上了一杯雨前龙井，几缕翠叶沉浮在水中，一时室内茶香四溢。

　　“来人不取他物，只取金银首饰外加银两，取银两尚可理解，而首饰又作何用？如若去当铺换取银两，大把的首饰免不了让人起疑。如果来人要把它们全数带出城，远远有比这些饰物更值钱的东西。而如果对方是女贼，盗这些二手的首饰而不盗银两，绝对是愚蠢至极的作为了。”林子玉一口气说得沈临直皱眉头。

　　“你的意思是……？”沈临听他一席话，心里有了一些眉目，却还不是十分地明白。

　　“来人另有目的。”林子玉拨了拨茶盖，“照我看来，银两取的不多只是因为银两只做急用，而专取首饰便特地是为了告诉某人一些信号了，你别忘了，还有一张后主的词。”

　　“某人是谁？”

　　林子玉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晏青清。”

　　“晏公子？”沈临一脸的惊讶，“怎么可能？他已经离开长安了，按这日程算，都可以抵达江南了，怎么会是他？”

　　“所以我要彻查这件事，非抓到这个人不可。”

　　“你打算怎么做？”沈临稍稍直起了身子。

　　林子玉说着话，恰好沈如秀收拾了一番心情推门进来，林子玉看着她便道：“借你表妹一用。”

　　沈临刚要拒绝说若出差错自己不好向洛阳那边交代，沈如秀已自己走到林子玉身前，含着笑意道：“是什么事呢？如秀若能帮上，一定尽力帮子玉哥哥。”

　　林子玉这才勉强向她笑了笑，“明日我便派人去为你购置金银首饰，你这几日便住在林府吧，不会耽误沈小姐的时间吧？”说完又向她笑了一笑，这下连眼中都有了笑意。

　　沈临思量了再三，还是觉得有所不妥，于是低下声音提醒道：“子玉，这样不好吧……”
　　林子玉朝沈如秀看了几眼，回道：“我林子玉起誓定会护她周全，沈兄还是不放心么？”

　　且不论沈临的反应如何，沈如秀听林子玉这一番话，即使脸上不施粉黛，此刻也已然如抹上了一层红霞。

　　沈临看了看林子玉，又抬头看了看自家表妹，叹了一口气，“好吧，也只好如此了。”

　　林小少爷在外诸事皆顺，只可怜林府内早已急翻了天。林子璃晨起磨墨练字，忽然想及皇上当年赠与自己的碧玉折扇上御笔亲书的几行行楷很是风雅，便想找来临摹学习一番。熟料林子璃找了一个上午都不见那碧绿的扇影，此刻难得在前厅大发脾气，直以为是哪个粗心的丫鬟或是小厮打扫的时候弄丢了它。

　　林子玉回到府中，就见两排小厮和丫鬟分别跪在前厅，就林子璃一人高坐堂上，板着脸色。

　　“这是怎么了？”林子玉一跨进门槛，就低头打量一众跪着的下人，个个都低着头，一副人人做错了事情的模样。

　　“是株连九族的罪。”林子璃没好气道，“皇上前些年御赐的那把玉扇……”

　　林子璃还没说完，林子玉就从怀里抽出那把碧绿的扇子出来，“是这个？这把扇子够重的，今天揣了一天，累死了。”

　　“林子玉！”林子璃马上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众下人长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直拿看在世菩萨的眼神看自家小少爷的背影。

　　当晚林大少爷发话了，谁都不许给林小少爷晚饭吃，若有谁大发善心抗命不遵，后果便是同林子玉一般，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