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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从嘉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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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时近中午,林子玉依言去了风雨楼。堂下早已坐满了人,抬头看到的雅间中有沈临端坐其中的一张大脸。台上在唱些什么,林小少爷并不在意,只朝台上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晏青清。
沈临也看到了林子玉,低声向身边的小厮交代了几句,那小厮就跑下楼来,快步走到林子玉身边。
“林少爷,我家公子请您上楼一叙。”
林子玉看了一眼楼上,挑了挑眉梢,“不好意思,本少爷今日没空,改日吧。”
说完就要绕开他,小厮又忙跟上去了几步,“确实是有要事相告,烦请林少爷跟小的上楼一趟吧,大不了我家少爷长话短说,一定不会耽误林少爷的时间,你看……”
不知是台上演了些什么,堂下掌声雷动,吵得很。林子玉皱了一下眉,打了个手势示意小厮带路。
小厮推开门,恰巧沈临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从袖口找了找,抽出一卷纸来,递给走上前来的林子玉。
林子玉展开纸来,随意看了几眼,“一首词,什么意思?”
“你读一读。”沈临示意他认真看纸上的内容。
林子玉皱了皱眉头,“风过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究竟什么意思?”林子玉读不下去了。
“我家府中昨日遭窃了,这首是……”
“从嘉词?”
“正是。”
林子玉随意地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盯着台上扮戏的看,打了个哈欠道:“你应该去找官府,不应来找我。”
“家父并没有意愿去报官。”沈临示意小厮给林子玉倒茶,“近日长安城中流传的都是这件事,再上报官府更会惹得人心惶惶。”
“晏青清的戏是第几场?”林子玉喝了一口茶,不经意问道。
沈临像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晏青清?”
林子玉看他这表情,心理蓦然升起一股不安,“什么意思?”
“他早就离开长安了,你不知道?”沈临看到林子玉的脸色白上了三分。
林子玉的心里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挖掉了一大块,空落落的。
“去哪里了?”林子玉问得有些急,手中的那一卷从嘉词被他捏得发了皱。
“他没说。”沈临似乎也有些可惜,叹了口气。
他没说,一走了之,甚至林子玉像个大傻瓜,到现在才知道。
林子玉没再说什么,推门而出,熟门熟路就走到后院。后院的戏子披挂着戏服,围坐在石桌边用着午膳,而几个小奴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蹲坐在门槛,或倚靠着那棵被烧去一半的古树吃着饭。林子玉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扮作武将的戏子站起身来,叫了一声“林公子”。林子玉看了他一眼,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径直走到回廊上一个靠着柱子独自用膳的小奴身边。
阿景抬头看来人,二话不说,低头继续吃饭。
“你家公子呢?”林子玉尽量做着温和的语气。
“走了。"阿景嚼着饭,言辞含糊。
“为什么走?”林子玉眼神中全作疑惑之色。
阿景抬头看了他一眼,理当应该说是瞪了他一眼,故意没好气地回道:“还不是为了躲你们这种大少爷。”
林子玉沉默了半响,心头有气,却又说不出来。想着要反驳那毒嘴的小奴嘴里的每一个字,可是话到嘴边,心里却还是不能骗自己。他说的都在理,晏青清要躲自己,一字一句都在理。
“什么时候回来?”林子玉的语气松松垮垮的,全无平日里的意气风发。
“便是永远不回来,你又能如何?”阿景挑着重话和他讲,“别当你们这种少爷,出身富贵便能呼风唤雨,我们虽贫贱但也不是天生注定要受你们欺负的命。如果惹不起,至少还躲得起。”
林子玉白了他一眼,不愿意和他吵架,走出后院,离开风雨楼就走了。
林子玉心中暗自安慰,晏青清走了也好,自己这辈子都不用再去那烦人的风雨楼,哭哭啼啼地唱得人心上烦恼得很。
林小少爷年少轻狂,不知道这种失落心伤的感觉,是假以这种烦恼的情绪。
回到林府的时候,却见府中早有来客,全部正襟危坐等着自己回来用膳。
林子璃的脸色很难看,因为他对面坐着的来客正是白府的白时将军,是为朝中二品骠骑将军。白时生得不算魁梧,穿上长衫可以扮个儒雅的翩翩公子来充数。可是他的官衔也不是世袭或是出个钱捐来的,倒是全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考出来的武状元。先是当了一年的正四品御前侍卫,后又参与了几年前镇北的战争,获得大捷归来便封上了一个将军的头衔。再与他熟悉一些的人都知道,白时虽看着年纪轻轻,却也已过了而立之年,再早一些,混迹武林也有一个名号。只是年代久远,谁都记不得了。
林子玉没回来之前,林老夫人似乎便在与他谈些什么事情,招呼林子玉耽搁了一段时间后,林老夫人继续感慨道。
“白时,你且听伯母这一句话。功名利禄到最后不过是身后事,你也此番年纪了,老大不小,是时候该考虑成个家了,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就和伯母说,我亲自为你去说媒。”
林子玉盯着林子璃看,后者瞪了他一眼。
“娘亲这番话,也该说给大哥听。”林子玉幽幽道,“毕竟大哥也老大不小了。”
整日里只做书呆子的样毕竟林子玉也受够了。
“子玉!”林老夫人见他这般,在客人面前随意插嘴,更是拿家里人来说事,很是不礼貌,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白时不在意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林子璃涨红的脸,“小少爷是性情中人,说的也是事实。如若到了我该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想必林大少爷也该好事将近了。”
林子玉看好戏一般等着林子璃再说一番大道理出来,可是今天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林子璃竟低下头只顾扒饭吃,沉默得很,一句话都不说。
桌上的气氛闷闷的,林子玉觉得有些无聊。
林老夫人依然意犹未尽道:“楚家的二小姐如何?待字闺中,琴棋书画一律精通,兼善女红,加之相貌又好,白时意下如何?”
“娘……”林子璃觉得有点尴尬。
白时盛了一碗汤递给林子璃,“承蒙老夫人的厚爱了,只是再过三天,我就要远赴塞外,若是现在谈这件事不免有些匆匆了。今日来就是为了和子璃道个别的,毕竟也算是在朝廷中同僚一场。”
林子玉注意到林子璃的脸色倏的一下就苍白了起来,拿着筷子的手还颤抖了一下,于是好奇道:“白将军此去,什么时候回来呢?”
白时回想着默默估算了一遍,“再回来大概要等秋冬过后了,明年的早春三月怎么样也回来了。”
林子玉苦笑了一下,至少还有一个归期,不像自己,也许什么都等不到。
回到房里,林子玉长叹了一口气,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口里摸了摸,抽出一张落满了皱痕的纸张。林子玉把他展开,又用手把它铺铺平,举在自己眼前,盯着上面的蝇头小楷,脑海里想到的却时而是晏青清那副去了妆后清秀的眉目,时而又是他化上戏妆男女莫辨的容颜。
一首从嘉词,每次盗窃结束必留一首从嘉词。那人身手敏捷,大可以来去无踪,却偏偏留下一张晃人耳目的词作,全当做是自己来过的痕迹。
林子玉皱起眉头,仔细思索起这件事。留下线索无非是引人耳目,可不留其他,偏留这个……林子玉“腾”地一下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个武功了得的盗贼必然是要找一个人,这种做法最符合引蛇出洞之说了,而有一个人恰好对后主的词情有独钟,而且,那人离开了长安。林子玉有预感,这件事必然与晏青清有关,晏青清的出走也必然与此人有关,而小奴阿景所说的那个缘由,也许是其中之一,但未必全因自己。
林子玉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五味杂陈。
林子璃送白时出门,六月底,府中已是草木葱茏,回廊里尽数都是绿荫,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话。
临到出门,林子璃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塞北乃蛮荒之地,秋冬月份又更是难熬,我就送你到这…你保重。”
白时笑了一笑,伸手搂上林子璃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似是边在回忆,边说道:“自从在朝廷做官以来,我们也算是吵了一路,这一路可不算短,也有三四年了吧。既然你都说了这以后的日子不好过,这次让你送我回府,也不算过分吧。”
林子璃挣脱了一下,挣脱不得,便又涨红了脸道:“你也不问问我究竟愿不愿意!”
“回来了找你对诗。”
林子璃哼了一声,沉默了好久,才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梦呓,低微而又含糊不清。
可惜白时将军内力深厚,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嘴角牵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这个书呆子说,那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