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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短亭别 ...

  •   苏百白再次回到长安已经是六月中旬的夏至天气,风雨楼的后院陆陆续续有了雏形,一切似乎都渐渐好了起来,却是晏青清好久都没有登台唱戏了。
      这天日暮时分苏百白到晏青清房中,小奴阿景也跟在身后。
      晏青清的房间很干净,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干净,好像是没有人再会居住其中,而桌上确实放着已经打包好的行李,一个小小的,素净的包袱。
      “青清这是要走了?”苏百白手抚着那包袱上挽成的一个细细的结。
      晏青清将书架上整理好的戏折子都搬下来,递给阿景,嘴角是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唱了那么久的戏了,戏里的人间走了百回,真正的江山却还没有看过。想到你们俩前阵子去了一回南方,就更是想离开这座城出去看看了。”
      “公子去江南吗?”阿景手里托着一大叠的戏折子,好奇道。
      晏青清沉默了良久,指腹抚摸着桌角粗糙的一处,声音很幽淡,“我也不知道,也许东南,也许西南,也许……”
      “回青州?”苏百白开口打断道,“或许,青清这次离开是和那人有关?”
      晏青清沉默不语。
      苏百白再次开口,“我在信中所说句句属实,那人确实是计划来长安,也正是不出这几日的事。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忍心,青清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晏青清眉间露出的尽是疲惫的神色,“我不想唱戏了,够累了。”
      阿景看了晏青清一眼,眼眶红红的,“公子,这些戏折子……?”
      “谁要是不嫌弃,就去赠与他,要是没有人要,全部都烧了。也或许你留一本,权当是做思念故交了。”
      “公子……”阿景的声音有些哽咽。
      “要留便留一本《桃花扇》吧。”
      苏百白将那些戏折子接过来抱在自己手中,“青清此行南下,何时回来呢?”
      晏青清勉强笑了一笑,“百白问我这话,我却回答不出来,只想到唐朝李商隐有句名诗,写做‘君问归期未有期’,大概只有这句话了。”
      “明日走?”

      “晨起。”

      “公子……”

      “早些休息吧。”苏百白轻轻捏了捏晏青清分明的指骨,“明日早些时候喝一杯淡酒,为你送行。”

      “好。”晏青清展了眉头,送他们两出去。

      夜间下了一场暴雨,等次日一早骄阳初露的时候,仿佛还裹着一层湿意。林府后花园的荷花池中荷叶尽数被打翻,池中一片狼藉。那几瓣初绽的花瓣也全部飘零在池水中,暗随流水。注定又是闷热的一天。

      阿景到晏青清房中叫他,无人应,房门却是轻掩着。阿景心中虽有预感,夜里也一觉睡不踏实,却始终不信自己朝夕相伴那么多年的公子会那么寡情便不辞而别。推开门却是空空如也,书架上没有灰尘,桌上的茶杯没有升起的白烟,房中没有那个清瘦的影子,只有一床轻薄的被褥,整整齐齐好似无人来过。
      晏青清走了,连一杯淡酒都没喝,一行字都不留。

      想到此地一别,山遥水阔,说断了音讯便断了音讯,阿景忍不住坐在床沿便抹着眼泪哭了起来。晏青清害怕那个人,阿景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他竟有如此害怕。晏青清不爱唱戏,阿景也知道,但不知道他如此狠心,相伴了十几年的东西说割断就割断,二话不说,毫不留情。
      下了一夜的雨,他连夜走了,也不知道是否雨湿衣衫,是否着凉,前路又是否难行。

      当日苏百白就去霜姑房中就此事谈了一个时辰,两人彼此承诺闭口不谈,就当此人不曾出现过。也吩咐风雨楼上下,不得乱嚼舌根。即使有人问起,就答晏青清回家探亲,不日便回来,长安城里的百姓多数是爱看热闹的,几件新鲜事一出也就把旧事忘了去,不出一月,风雨楼台柱晏青清,便就会如水上行舟一般,自然风过无痕了。

      苏百白确实是有远见之人,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事。

      林子玉不去风雨楼已有多日,大概是晏青清当日在白云寺的那番话真的伤了他的心。林子玉虽每日朝着风雨楼的方向去,然而通常都是只去那风雨楼旁边一处很是气派的酒楼喝点毫无醉意的花酒果酒,再选一个临窗的位子,看着楼下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到落日西斜时分,就离开。

      这日林子玉照旧在楼上喝酒,却听得楼下大堂中你呼我应一派喧哗之声。长安城本就是是非之地,这鱼龙混杂的酒楼更是是非之地中的是非之地。大致坊间传闻,都自此处流出。林子玉便留了一个心眼,听了那么几句。

      “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昨日顾老爷家遭贼啦,那顾太太的金银首饰全被洗劫一空,还被盗去了百把银子呐!”一个大汉的声音,由于先前喝了一口凉茶,起初口齿不甚清楚,说到最后,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就是那个倒卖茶叶的顾大爷?”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声音叫道。

      “可不是。”

      偷盗之事本就常有,无非是钱财多少的问题,林子玉并没有在意,只当是今日城中出现了一个贪得无厌的盗贼罢了。

      林子玉留意到,在斜对角那桌上独自饮酒的那个人看自己许久了。那人的头发散落着,每次林子玉朝他看去,他似是无意一般,极其自然便把头向下轻轻一低,细碎的头发垂在两侧,轻而易举遮去了林小少爷的视线。既然不给看,林子玉便干脆不再去看他。

      楼下的谈话还在继续。

      “听说顾老爷报案后,官府派人到事发现场,其他蛛丝马迹都没找着,唯独发现了一样东西,你们猜是什么?”那老汉当自己是在说书,还让来者猜上一猜。

      然而就是有人不买账,直接伸长了脖子嚷道:“谁不知道,现在这大街上的人都知道了,不就是后主的一首词作嘛!”

      林子玉拿在手中的酒杯在空中一滞。

      “官府的人说了,那绝对是盗贼故意留下的……”

      “这个案子难破哟……”

      斜对角的那个人站起身子,轻轻挽了一把头发。林子玉不自觉地朝他望去,下意识地便没有移开视线,那人见状,似乎早有预料,朝林子玉笑了一笑,笑中却不含笑意,不是暗讽就是冷漠,转身就下楼了。林子玉喝了一杯酒,觉得脑袋愈发地沉重了,为什么刚才那个人如此像一个人,眉宇间,可是究竟是谁,林子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林子玉带着一身混含着花香的酒气回到林府,一进前厅就见林子璃已经端坐其中,看样子似乎是等他有些时候了。

      “子玉,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天天出去喝酒。”林子璃摆出一副老夫子的架势来。

      “闲来无事啊。”林子玉打了一个哈欠。

      “什么叫闲来无事?”林子璃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昔日曹孟德有句名诗为‘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的便是喝酒此风雅之事,便是起解忧之用的,而非像子玉你这般完全是闲来无事,消遣时光的用途。”

      “下不为例。”林子玉随口敷衍道。

      “对了,怎么许久不见晏公子?”林子璃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遍,“大概快有七天多没有见到他了。”

      “后主的词,就是青清喜欢的那位词人的词?”林子玉冷不防地问道。

      “常言所说的后主便是南唐后主李煜了,晏公子喜好的确实是从嘉词,子玉怎么问起这个?最近当真开始读些诗词歌赋了?既然想好要读古代贤人遗留下来的作品,不如也读些四书五经,再去科考,如此便……”

      林子璃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林小少爷当真是充耳不闻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林子玉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决定明日去风雨楼中找晏青清。

      什么少爷,什么戏子,林子玉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他想靠近那个人,那个说话清清淡淡,不喜欢皱眉的人,即使自己是个过客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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