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马上》十月女泽

16、却风月

　　晏青清走时，只留下了书信一封，便回霜姑安排的客栈去住了。
　　林子玉拿着书信去找过两回，都被晏青清借故推脱了，便是连面也没有瞧上几眼。
　　林子玉深觉莫名其妙，心中虽也恼火得很，却也知其中有了迂回必是自己不知道的。
　　这日晏青清刚扮完戏，正在台后卸去妆容，却有小厮来说沈公子求见，晏青清也许久未见沈临，便匆匆卸了妆容去见他。
　　见到沈临时，后者正原地徘徊着，一副思索权衡不定的神色，放在背后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抬头见到晏青清，犹豫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才迎着他走去。
　　“青清……”沈临话刚出口就又犹豫着闭上了嘴。
　　晏青清见他眉间尽是忧虑之色，也不免有些紧张，“何事？”
　　沈临又来回踱了几步，才开口:“不知你明天可有空，时近五月，倒是踏青的好时节，我想邀你去城西的三峰山上一游，你意下如何？”
　　晏青清听他犹豫半天说的原来是这事，便松了一口气:“索性明天无事，自然是可以的。倒是难得出游踏青，沈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什么心事都没有，我心血来潮的。”沈临看了他一眼，又接着道:“你要是想拒绝也是可以的。”
　　晏青清一笑，“索性无事，我答应了。”
　　第二日晨起用过早膳，沈临便来客栈找晏青清，晏青清收拾了一番，著着素色的长衫便和他各上了一轿，往城西的方向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轿便悠悠停了，晏青清再出轿时，早已是在三峰山脚下了。
　　沈临在轿中补了一觉，走出轿时还伸展着疲倦的身子。
　　沈临遣散了下人，取道陪着晏青清一路上山去。两人平日虽有私交，却是沈临和苏百白的来往更多些，一时都无话，气氛静谧得近乎尴尬。
　　沈临往四周瞧了瞧，似是漫不经心道:“听闻上个月青清你曾在林小少爷府上住了几日？”
　　听他问起那段时日，晏青清便又想到了那段回忆，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是有那么几天。”
　　沈临便理所当然地问道:“你觉得那林府里的小少爷，就是叫林子玉的那个，怎么样？”
　　晏青清眉间又是微微一蹙，浅浅的，立马就散了。
　　“便就是个少爷的样，也没怎样。”
　　沈临一听，竟笑了，却是故意大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便就只是个少爷的样？”
　　晏青清见他突然大起声音来，免不了抬头看了他一眼，“该是什么身份便做什么事，正常的很。”
　　“那他人如何？”沈临放低了声音，“待人好不好？”
　　晏青清沉思了片刻，“待人是好的，便见心地原本就是不坏的。只是，毕竟我是戏子，他是少爷，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便也不好深交了。”
　　沈临取着他话里的一句，又大着声音重复道:“你说你和他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晏青清虽觉他一会儿小着声音，一会儿大着声音很是奇怪，好在山上人少也并不见有什么人影，晏青清便没放在心上，只点了点头，予以承认。
　　“那后来为什么又离开林府了？”沈临照旧又放轻了声音，“难不成那府上的人都对你不好，不把你当主子看？”
　　晏青清随着他绕过一个小弯，抬头便见不远处的白云寺，坐落在山腰间。
　　“本就没有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只是我自己住在那里不安的很，便离开了。”
　　晏青清平淡的声音和着那远处传来的听不分明的清幽钟声，一丝一丝余音散开，当真像是扯出了几缕不安来。
　　沈临这下没有再重复，也不再开口问了，两人又一时无话。不多时，白云寺便在几步开外了。
　　时近中午，沈临便提议去寺中用午膳，稍作休息再做下山的打算，又说到寺里有一处祈福观，长安城里的百姓都说灵验的很的，不如一观，反正也是难得的。
　　晏青清但凭他做主，叩了叩寺前的门环。
　　没过多久便有一小僧开了门，疑惑地看了一眼来人便道:“施主也是来祈福观祈愿的吗？”
　　晏青清朝他一脸疑惑，便微微一笑，“路过此处，正值午时，便想来此处借用午膳，多有打扰了。”
　　小僧忙开门迎了他们进来，便去大殿里禀告住持去了。
　　听闻是沈府的小施主来了，寺中的住持也不敢怠慢，忙吩咐小僧准备午膳，粗茶淡饭招待着他们果了腹。
　　沈府也算是一方大户，寺里的香火钱全倚仗着他们，住持怠慢不得，就要引着他们将白云寺一观个遍，沈临推却了他的好意，只说想自己去祈福观看看，住持也便不好再三地献殷勤。
　　别了住持，又遣退了小僧，沈临脸上的不快这才一并都现了出来，“清修之地岂料殷勤满地。”
　　晏青清见他不快，放缓了语气道:“再如何清修毕竟还在尘世中，无可厚非。”
　　祈福观便就在不远处，两人说着不过两句话，便就见到了那观里风吹树枝荡出的红飘带来，上面尽是福愿。
　　晏青清和沈临跨进观里，只有三两个人正在前面的屋子里上香，其中一人着青色的衣衫，晏青清看着背影有些熟悉，又因着殿里烟丝缭绕，细观之下并不清楚，晏青清便也收回视线，仰头看那树上挂着的红飘带。
　　有些用朱笔求了姻缘，有些求了平安，还有些求了功名，晏青清一眼望去，大体就只有这些。
　　沈临取来了一条红飘带又拿着一支蘸墨的毛笔，递给晏青清，“一样来了便求个心里想要的吧。”
　　晏青清接过了笔和红飘带却没有动笔去写，只展着眉头边去看别人求的福愿边淡淡道:“姻缘非求来的，又没有牵挂着平安的人，更不是求功名的，予我何用？”
　　沈临见他言语中消极得很，便劝道:“便是随便写一句，就当不虚此行了，日后向来也是个记忆啊。”
　　晏青清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寻了一处桌子，提笔就落了两句，等着墨干，晏青清便欲寻个枝头挂上去，奈何低处的枝头都已挂满了，那高处的又绝非自己的囊中之物，晏青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飘带，心想不得不拂了沈临的好意。
　　正自犹豫间，身后一人已走到晏青清身边，青色的身影接过晏青清手里的红飘带便跳上树下垫着的石头，踮着脚帮他挂到了稍高一些的枝头上。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熟悉的声音在晏青清身前想起，没有大殿里缭绕的烟气，那人转过来的面目看的分明，却是多时不见的林子玉。
　　林子玉帮他挂好了红飘带却也不急着下来，只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晏青清，我想一些话我们必须说清楚。”
　　晏青清欲要回避他，便转身，“本就没有如何模糊过，我觉得没有什么说清楚的必要。”
　　林子玉跳下石头拉住他，“那你为何不告而别？”
　　晏青清见沈临早已不在了，便知了今天一整天的用意，心上的疲倦又泛了起来，“我给你留了一封信，你也是知道的。”
　　林子玉不置一词，接着道:“为何去客栈寻你，你都不见我？”
　　晏青清皱了皱眉，“那几天我确实是累了。”便挣脱开了他的手。
　　晏青清提步，林子玉站着不动。
　　林子玉笑了一声，突然冷了声音，“是我做足了少爷的姿态惹你不高兴了？就因为你是戏子，我是少爷，两者之间竟如此泾渭分明？连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晏青清闻言果然停下了脚步。
　　你如何能明白呢？除了自尊我晏青清孑然一身还能剩下些什么？
　　“是，我是戏子，你是少爷。”
　　晏青清再一次走了，林子玉一言不发，衣袖里的双手捏得生疼。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你若是知道了我的心意，便别再来靠近我，就是那一溪风月，也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