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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桃花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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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三月中旬,林府后花园群芳轮着花期,渐渐有了热闹的气氛。
这日早膳时,林子璃心情正好,见窗外栽植的秀竹长了许多鲜嫩的叶片,又听得后面园中浮水的鸭子隐约的叫声,不觉诗性大发,放下筷子便吟道:“子玉可知那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你便仔细听听,就是这个意境。”
晏青清闻言看了林子玉一眼,林小少爷低着头皱了皱眉,便轻着应了声“嗯”。
林大少爷听他有些敷衍,便不高兴了,“唐时贾岛作’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时因品着意境而徘徊于’推敲’二字不定,你可知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这般只知低头用膳,可错过了多少人间好景,也不知虚度光阴?”
晏青清听林子璃这番话尽数数落着林子玉,嘴角不免弯了起来,却见林子玉隐忍着放下碗筷,真学着林子璃模样皱眉细听了一番,继而又“嗯”了一声。
林大少爷这才稍稍满意了些。
晏青清不免笑了出来,林子玉抬头埋怨的看了他一眼,一脸的不满,就差说那句——看着你心上人受苦,也不想想办法!
“说到桃花……”林大少爷刚提起的筷子又放了下来。
林小少爷赶紧又喝了几口粥,却不料林子璃并没有吟那些个全是桃花的诗词,倒是犹豫着说:“这两日园中的桃花也开了,子玉你去看花便就去看花,只那棵挡路的桃树…你得记住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林子玉心中不屑,若是不说,自己恐怕连这花期错过了都不知的,更遑论去看花?
林小少爷原先也是爱花的,随着林子璃年纪大了,读的诗书渐渐多了起来,后来每入一个季节就像科考一般。
春天一到,林子璃便诵些“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或是“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又或是“人间四月芳菲尽”云云。
到了夏天,便吟一些“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等等。
秋天还有“满城尽带黄金甲”。
冬天不放过“墙角数枝梅。”。
林小少爷便再也不愿在开花时节去花园了。
若是开花时节再碰上清明端午重阳节…
正出神间,门外传话的小厮便进了来,说是白府的将军寻大少爷去他府上赏花作诗。
林子璃脸上的愉悦一扫而空,想都不想就回道:“不去!告诉那白将军,君子和君子相交,君子不和粗人相交。”
说完,犹自不解气,直用筷子把桌上那碗里的腌萝卜戳了好些个洞。
晏青清见他面上生气得很,便开口提议道:“园中桃花开得正好,不如一会儿拾些落花做桃花笺?”
林子璃闻言,果然收起了怒容,倒是疑惑道:“桃花色浅,可做得出那般红笺来?”
晏青清声音淡淡的,“在青州时做过两回,倒都是浅粉的,若真要那红笺怕是非牡丹杜鹃之流不可了。”
林大少爷自诩为风雅清高之辈不与牡丹杜鹃等艳俗之流相和,便应了晏青清的提议,用完早膳,三人就到了后花园中。
林子璃见满园春景姹紫嫣红,不免又要吟上两首诗,林小少爷帮着晏青清拾些完整的桃花,直皱着眉头,暗道林子璃怎生的,竟如此之烦!
晏青清见他做事急躁,那拾的桃花也是沾泥带土的,不免让他坐一边,也不要他拾了。
晏青清和林子璃寻了一处石桌石凳,便将那些拾来的桃花尽数捣碎研磨。林子玉见他们两人边做边又说得投机,便也想说几句,无奈林子璃只让他取了一次水来又取了一次水来。
将捣碎研磨过的桃花用清水滤了一遍又一遍,总算是滤出了桃红色的花汁来,淡淡的桃花香,配合着春天青涩的气味,林子璃的心情彻底大好。
晏青清将取来的宣纸裁好,小心浸在其中,又置在阳光下,花气蒸腾。
晏青清的脸上微微有了笑意,眼底却有些出神,不禁道:“许久不曾做过了。”
林子璃不免夸他:“却也不手生。”
那个人那时也总夸自己聪明,教过的手艺虽只一遍也不会手生。
林子玉见他又出神,心里便有些不爽朗,淡淡道:“不如今后常做,正好十二个月最不缺花。”
林子璃一听林子玉说话就有些不高兴,“做红笺是情怀,题首小诗送与意中人是多少词人笔下的惊艳之句,小山那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你当真是白读了,竟把它当手艺!”
林小少爷听他数落自己,方才心里就郁沉,此番更是恼得很,干脆站了起来,口不择言道:“这份情怀大哥又要送与谁?那白府的白将军么?”
也不见林子璃生气的模样,林小少爷转身就走了。
晏青清抬头看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三两株桃树过后便不见了,心上不知怎么的,忽而觉得花气太浓烈,不如以前的好了。
林子璃早已气得回了房,花园深深,只留了晏青清一个人,还有未成的桃花笺。
晏青清又想起前些日子阿景寄来的那封信,眉间深深皱起,想起他问此生还回不回青州?
早便决定再不回那处了,即使桃花笺神似当初的记忆,人也不是记忆里的人了,那原来的小生,现在只会唱红颜的戏,只配演哭哭啼啼的青衣,患得患失,结果失去了所有。
晏青清坐在园中,直到日上中天小厮来寻他用膳,才将那些浸泡了一些时候的宣纸取出来,晾在竹荫之下,便随着小厮到前厅用膳去。
进了前厅,才发现今天另有贵客。
林夫人还未来,桌旁只有林子璃,林子玉,还有一个姑娘,正坐在林子玉身边,脸红着和他说话。
见晏青清一来,林小少爷便站了起来,拉他紧挨着自己坐下了。
那姑娘头一回见到晏青清,不免好奇地看他。
晏青清和林子璃说着话,林子玉见沈如秀一个劲地盯着晏青清看,皱着眉道:“你究竟在看些什么?”
沈如秀偷偷地指了指晏青清,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着林子玉,就问道:“他又是谁啊?如秀怎么从来没见过。”
“如秀丫头,你便也该叫他一声青清哥哥。”
正是丫鬟扶着林夫人进来,林子玉还未开口,晏青清便听到了这句,心上竟流过了一丝不安。
沈如秀倒也没叫晏青清,却是看着林子玉,认真道:“子玉哥哥,如秀可以叫么?”
林夫人一听便笑了出来,“你这丫头,竟只听你子玉哥哥的话么?”
沈如秀低着头不说话,却是默认了。
桌下,林子玉的腿碰了碰晏青清,晏青清便往林子璃的方向挪了挪,并没有理他。
于是林小少爷便盛了一碗汤递给晏青清,晏青清刚伸手要接,却听的沈如秀清丽的声音小声道:“子玉哥哥……”
林夫人便展颜一笑,“子玉,你便也给如秀盛一碗。”
林小少爷回头看了一眼沈如秀拿着筷子的手,心里烦躁得很,她便没有手么,连汤都不会盛?
林子玉皱了皱眉,帮她盛了一碗递给她,却也淡淡道:“毕竟今后也要嫁做人妇的,盛汤一事也该学起来。”
林夫人看了一眼林子玉,责怪道:“你如何说话的。”
沈如秀倒也没生气,喝着林子玉盛的汤便笑着道:“林伯母,我爹爹总拿婚约的事取笑我,可真有这回事么?”
林夫人还没开口,林子玉便急着道:“早些时候就没有的事了,你爹爹和你开玩笑的。”
林子玉又往晏青清的方向挪了挪,牵住了他落在怀里的手。
晏青清心上一动,此番落入他手中,却和每个雪夜落入他手中,其中深意相去甚远。晏青清欲要抽出手去,林子玉嘴角一扬,牵得更紧了。
桌上的人吃着菜,说着话,都未注意到桌下相牵的两只手。
林夫人见沈如秀被林子玉的一番话说得眼眶都红了,不免心疼道:“你子玉哥哥向来不懂事的,如秀别放心上。”
沈如秀见林夫人尽帮着自己做主,心里也安了些,便又小着声音问:“如秀许久都没来过长安了,也不知道子玉哥哥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晏青清闻言竟有些出神,兀自低着头吃林子玉夹的菜,耳尖不可遏制地红了起来。
林夫人见这个小丫头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不免又是喜欢上了三分,直搁下筷子道:“不能不能,你子玉哥哥怎会有意中人?闻所未闻,子璃,你说是不是?”
林子璃听自己娘亲问话,便不敢怠慢,思索了片刻才回道:“虽说古语都道先则成家后则立业,不过子璃觉得,子玉还是先去科考成了一番君子之志,再做成家的打算也不迟。”
沈如秀一听,便有些不高兴了,娇嗔道:“子璃哥哥你还是这般一点都没变!”
林子璃向来不爱开玩笑,便认真回道:“古人所说的,最是难得的便是不忘初心。”
晏青清听了林子璃的两番话,不免轻笑出声,林夫人便问道:“青清觉得如何,子玉是先当成家还是先当立业?”
晏青清看了林子玉一眼,手还在他手中,脸上便不免有些红,语气却是平稳道:“人各有志,还是要看林少爷的意思。”
林子玉摩娑着晏青清纤细的指骨,对他这回答,最是满意。
“洛阳的公子都好生无趣。”沈如秀漫不经心道,“不是吟诗就是作词,竟还爱听些戏曲。”
林夫人笑他,“依如秀丫头的看法,如何就是有趣了?”
沈如秀挽着林子玉正拿着筷子的手,便红着脸道:“听闻子玉哥哥最不喜看戏听曲了。”
林子玉闻言,心中一凉,便道:“不见本少爷日日往那风雨楼去?”
沈如秀叹了一口气,“去何处不能打发光阴?”
林子玉把手臂从她手里抽出来,大着声音道:“本少爷便就是爱些秀气的,你便随便问,那些《牡丹亭》,《汉宫秋》,《长生殿》的故事,本少爷都能讲出个大概来。”
晏青清眉梢轻挑,似春风拂过。
林子玉见沈如秀一时没了话说,便进一步道:“就是那戏折里的唱词,本少爷也能说出个一句来。”
林子璃闻言便笑眯眯,“子玉倒说来听听。”
“便是那《墙头马上》里的一句,’聘者为妻,奔者为妾’。”
沈如秀闻言,一时脸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