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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三月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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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景随着苏百白刚到永嘉,便托人向长安给晏青清送了一封书信来,加了两重火漆,很是私密。
风雨楼里的小奴给晏青清送来时恰逢林小少爷回府,林子玉便拿着信去偏房中找晏青清。
每逢昨晚唱完一回戏,晏青清必然比平时晚起许多,这日林子玉来寻他,他也是过了许久才来开的门。
发丝是刚梳平整的,眼神依旧十分不清明,见到林小少爷便皱起眉,不满道:“你只会扰人清梦么。”
林子玉嘴角一扬,便俯身去他唇角亲了一口。
晏青清立时就清醒了过来,拿着生气的眼神看他,脸上却不不由自主红了。
林子玉见向来清雅的公子摆出这副神情来,心里不免觉得可爱得很,便得意道:“府中的公鸡都叫不醒你,本少爷却有本事。”
晏青清听他这话,气也消了,笑他:“堂堂林少爷和那公鸡比本事,后者自然望尘莫及。”
林子玉任着他取笑自己,从袖口里抽出他的信来,正经道:“你那小奴从永嘉给你寄来的,方才风雨楼的人送来的。”
晏青清取过信封,启了两重火漆,就往那信纸上看去。
一纸下来,晏青清竟变了脸色,晨起的红晕尽数散去,只留了一片苍白。晏青清轻咬着下唇,翻过一纸,又朝下一张看去,咬着下唇的力度又加深了几分,水色的唇都泛白了,拿着信纸的手指骨分明。
林子玉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不免担忧道:“青清,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晏青清收了眼底的情绪,将信纸叠了叠又放回到信封里,嘴里有一丝谈谈的甜腥味,晏青清抿了一下便消失了。
放稳了声音回他:“阿景只说了些沿途的景,又说百白家事态严重,要稍晚些回来。”
见他脸色依旧白得很,林子玉便知他并未说尽,却也不再继续问。
倒是想起了昨晚的那件事,于是便道:“本少爷思量着昨晚那妇人说的放火一事,指不定就是风雨楼此番的变故。”
晏青清有些出神,心不在焉应道:“嗯,也是。”
林子玉见他出神得厉害,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能说是失落,却觉得确实和他隔得远了。
林子玉话中不知不觉竟带上了一分不耐烦,“既然是蓄意而为,本少爷一会儿便去官府报案,你觉得如何?”
晏青清听他要报案,心里一惊,回过神来,“昨夜听那人说是他爹欠了一身债……才不得已而为之。”
林子玉有些不满,“都说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何况他爹欠债是他爹的事,他去放火便是他的过失了。”
他爹欠债是他爹的事……晏青清垂下了头,早记不清什么时候自己也曾理直气壮说过这句话了,可当时娘亲却只和自己说……毕竟生你育你,毕竟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是去扮一些青衣的戏……可毕竟不是自己的过失,为何偏要那小生去唱红颜的戏!
晏青清叹了一口气,拉住了林子玉的手,轻声道:“你便不要去报案,只当我们那日未曾听到过什么。”
林子玉向来是有话就说的人,做事也是如此,如今见晏青清这般,不免生气道:“你当我是替霜姑心疼钱财?那日要是你……!”
晏青清轻笑了一声,如微风拂过,豁然开朗,“我不是还好好的?”
林子玉犹自不满,“本少爷一想到他为的是一身债竟要置你于那番险境,恨不得把他交到大理寺严刑拷打一番!”
晏青清若有所思道:“你若真让他入了狱,他那娘亲该怎么办?只留下…一身是债的…”
晏青清见他很是不甘心,松开了他的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我是说如果,如果我……”
晏青清还没说完,林子玉便打断他,“没有那如果,即使你有千百种原因,本少爷都会替你解决,绝不会让你去做放火的事。”
晏青清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说话了。
屋内一时沉寂了下来,滴漏声声,尽往心上砸去。
林子玉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你说不去报案便不去了罢,想来今后本少爷也不会再让那种事发生。”
晏青清看着林子玉出门的背影,似是累极了,闭上了眼睛,尽量舒着眉头,手指轻扣桌上那封书信,觉得三月的景色寒凉无比,竟如此不堪看。
林子玉的心里还是有气的,却也舍不得朝晏青清发泄,就要去书房找林子璃,不料小厮说林大少爷今日开始回翰林院供事去了,今日恰好不在府中。
林子玉便回了房,鞋一脱,去睡了个回笼觉。
午后,林小少爷正在前厅听小厮讲那些坊间的传言,说什么沈府的表妹来了长安,是个大美人,许多家公子都上门求访云云,正要说到那林成禄也去沈府之事,门外林大少爷便一身虚弱走了进来。
小厮忙去扶着他,林子璃还没坐下便吩咐道:“可还有些吃的,快给我拿来…”
小厮忙去厨房准备吃食。
林小少爷笑他,“宫中竟都怎么了?连饭都不给你吃?”
林子璃当真是饿得紧了,只说了一句“民以食为天…”,还有那之后的一大堆道理都堆在肚子里说不出来了。
等小厮帮他送来饭菜,林大少爷平生第一次顾不上斯文礼节,那架势便像是三口两口要把饭菜都吃了个光,却是越吃越气,满脸的不高兴。
林子玉觉得格外有趣,便陪在了一旁,问他:“是谁又把你气成这样了?”
林子璃放下了碗筷,总算是有了力气,便控诉道:“君子如何能同粗人往来!你当真不知那个白时白将军多么惹人讨厌!”
林子璃说着便有些热,拿着袖子扇了扇风便继续道:“换做是谁都知用膳时寻人最是无礼,也便只有他不光用膳时来寻我,甚至还喧宾夺主假借腹中饥饿将为兄的饭菜尽数吃了去!便知他此种武人,不读诗书,不讲礼节,做事粗鲁不堪!”
林子玉见他当真是气得紧,不免对那白时将军产生了几分好感来,“他当真什么都不给你留?”
问到此处,林子璃似乎更是生气了一倍,刚抬起的要喝的汤碗立马就放下了。
“你不见他生得人高马大的?”林大少爷很不满,“只道是都是吃出来!最后只留了我一盘白萝卜……”
林小少爷知自家大哥从来不吃白萝卜,不免大笑了起来,上午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林家府邸颇大,除那几处住房阁楼林立外,主要便还有一处大花园,园中引了长安城碧波河里的水作一小湖,湖中流泄开去的几条细流上又筑几座石桥,林子璃在其上题了几个文雅的名,配上几座假山,又再湖中修缮一座小亭,题名“迎风”,取自“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一诗,很是风雅。
林子璃用完膳便又回翰林院去了,林小少爷闲来无聊便去那后花园逛逛。
那花园里尚是寒冬过后的残景,只有几处幽幽的腊梅香,似有似无,朦胧得不得了,惹得林小少爷心里一阵烦躁。
林小少爷信步走到一株挡在路边,尚枯着的树前,见它枝桠清瘦欹斜,上面缀满了圆小的花苞,情不自禁问道:“这棵什么树?”
小厮看了一眼,便道:“回少爷的话,这棵是大少爷最喜爱的桃树。”
林子玉不禁疑惑道:“他不是只爱什么花中四君子一类的,怎会喜爱桃花?”
小厮回道:“小的也觉得很奇怪,不过这棵树不是府里原先有的,是哪家府上给送来的,小的确实只见过大少爷给这棵树浇水。”
林小少爷只道读书人的心思摸不透便不再去管那桃花梅花,就想趁着阳光正盛,去迎风亭吹吹风。
刚走到那湖边,眼尖的小厮便报道:“少爷,亭子里正睡着的好像是三少爷。”
那小厮是个常给林子玉出主意的,堪称林子玉的心腹之流。
林子玉朝湖中看去,只瞧见朦胧的淡青色,睡在一处休憩的小榻上,果是晏青清。
林小少爷给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轻着手脚再去找两个小厮来。
林子玉到迎风亭里,晏青清果然睡得正熟,舒着眉间,只顾闭着眼睛。三月的风不寒却也是凉的,更何况从水上而来的风,晏青清的青丝垂下,在空中起起落落,轻柔的很。
林子玉想到他早上的一句“你只会扰人清梦么”,正在解外衫的手一停,又给扣好了。
那小厮片刻就又带了两个下人来,林子玉不出声音,指挥着他们站在晏青清休憩的小榻前,临着湖,帮那正做着清梦的人挡风。
林子玉帮晏青清挡去了些风,晏青清便睡得更沉了些,直过了一个时辰才醒来,站着的小厮们腿都酸麻了两回。
一醒来便见到身前站着三人,晏青清顿时清醒了许多,三人见他醒了便轻着声音捶腿,晏青清见他们向他做着噤声的动作,便往一旁看去,恰见林子玉靠在栏杆上,倚着柱子睡得正好。
晏青清嘴角微扬,起身离了榻。
林子玉再醒来时,晏青清已经离开了。
只有三个小厮,正给自己挡着风。
夜深,烛火已熄,林小少爷躺在床上,却是睡意全无,只怔怔地睁着眼睛,想方才林夫人问的那番话。
晏青清果真是那三弟么?
如果他果是三弟,那自己的那番心思又做何解释……
起初见他,是为他的一滴血,再后来,出三百两还是为那一滴血,可是,之后呢……
本以为他是个不懂变通,却原来是个最是体贴的。
林子玉翻了一个身,心里烦躁得很,便点了烛火把门口的小厮叫了进来。
小厮立马就进来了。
林子玉直接道:“你看着那晏公子可像?”
小厮愣了片刻,立马就知道了他话中之意,便思索道:“三少爷离家有近二十年,再是相似的也变得大不同了,小的不敢妄自猜测。”
林子玉烦躁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能要到晏公子的血……”
小厮见林子玉眼神凛冽便再不敢说下去了。
林子玉又吹熄了烛火。
辗转反侧。